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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岁的慧慧住在鞍山市铁东区二一九公园附近的一个社区内，一直以来，她对爸爸的印象只是一张照片——一个把她举在头顶的年轻男子。　　6年前开始，慧慧便不停问着同一个问题：“爸爸妈妈在哪里？”“他们在国外打工”，奶奶无数次这样回答。

　　“国外打工”只是慧慧奶奶无奈之下编造的谎言，但没有人揭穿谎言。而所有人都一起继续隐瞒真相。

　　事实是，2001年12月24日，也就是慧慧4岁生日的10个月后，她的父亲因犯绑架罪被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无期徒刑。之前，慧慧的母亲已经离开了这个家。如今，奶奶身患绝症，“是把这个谎言一直瞒下去，还是……”

　　便笺上的“一家人”

　　鞍山市铁东区一个极其普通的住宅楼内有一个极其普通的房间，这就是慧慧生活的地方。

　　和其他女孩一样，慧慧经常把喜欢的东西放在一个外表华丽的小盒子里藏起来。不同之处是，别人放的都是一些精巧的小玩意，而慧慧的盒子打开后，只有9张记事便笺，上面是9幅铅笔画，这是慧慧7岁时画的。

　　这是一个关于家庭的剧本，编剧就是慧慧。

　　第1张是介绍“一家人：爷爷奶奶、大大大妈、爸爸妈妈、老叔、哥哥、我，从第2张到第8张，分别画了“爷爷奶奶、大大大妈、爸爸妈妈、老叔、哥哥”。尽管爸爸妈妈未在慧慧的脑海中有着具体的印象，但慧慧还是画出了爸爸妈妈。

　　第9张，慧慧画的是自己：一个吐着舌头微笑的女孩。

　　图画中所有的人物，除了爸爸妈妈，所有人都挤在这间50平方米的两居室房子中。

　　66岁的奶奶自从1989年被诊断出乳腺癌并手术之后，身体状况大不如前。

　　十几天前，癌细胞扩散，再度导致乳腺癌。在住院一周，花光了借来的7000元医药费之后，奶奶出院了。“住院治疗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一位医生说。而家境拮据的老人在到家之后，也因无钱买药放弃了治疗，“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就吃片吗啡。”奶奶王桂荣说。

　　但就算这样，一家人还是觉得一个月80多元的药钱有点贵。在老人的床头，有一根由破被单编成的麻花状粗绳，这是双腿严重变形无法动弹的老人用来拉着翻身的。

　　在痛苦的老人身旁，10岁的慧慧在梦中快乐地与父亲拥抱在一起。

　　爸爸“出国”了

　　一天，慧慧放学回来，红着眼圈跑到奶奶床边告状，说有同学嘲笑她没爸爸，“你不是说我爸在外国打工吗，快让他回来吧……”

　　慧慧生于1997年，不到两岁时，父母离异，慧慧爸爸把慧慧留在了鞍山，自己则到杭州打工。 2001年12月，慧慧奶奶从邻居处听说，自己二儿子也就是慧慧爸爸因犯绑架罪被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无期徒刑。

　　老人就这样开始和孙女相依为命。慧慧一天天长大，看到别的小朋友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她经常问奶奶，“爸爸妈妈在哪？”奶奶只能无奈地告诉孙女，“你的爸爸妈妈在国外打工，过几年就能回来。”

　　慧慧上小学后，听同学说在国外也能打电话，就央求奶奶，“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奶奶则回答，“往国外打电话又贵又难打，等过几天爸爸打回来电话时就催促他快点回来。”

　　其实就算是爸爸站在慧慧面前，慧慧也认不出来。从2001年被判刑至今，慧慧爸爸只往家中打过一个电话。慧慧对爸爸的惟一印象，来自放在橱柜里的一张照片：一个青年男子将只有2岁的慧慧顶在头顶，慧慧的脸上满是笑意。

　　慧慧经常看这张照片，并满怀希望地等待着爸爸妈妈。

　　慢慢的，邻居、老师都知道了慧慧关于爸爸的“谎言”，大家决定和慧慧奶奶一起继续这个“谎言”。班主任老师，每次通知学生开家长会，都会特意跟慧慧“强调”：“叫你奶奶来”；社区的工作人员每次遇到老人和孩子，都要很主动“询问”一下，“你家老二什么时候从国外回来。”

　　如果不是奶奶癌细胞的扩散和慧慧妈妈的突然出现，大家还会辛酸地将这个谎言继续下去。但自从见过妈妈后，这个维持了六年的谎言面临破灭。

　　前几天，慧慧刚刚走出学校门口，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呆呆地瞅着她发愣，“你是慧慧吗？我是你妈妈啊！”“我爸爸呢？”当慧慧惊喜地确认妈妈“真回来了”，随即又立即发问，“爸爸跟你一起吗？”

　　不知道这个“谎言”的慧慧妈妈在离开孩子多年以后，因为思念孩子而跑到学校偷偷探望孩子。 当得知慧慧妈妈出现后，慧慧奶奶几乎陷入绝望，“这可怎么办？”

　　熊爸爸 熊妈妈 熊宝宝

　　慧慧的大伯，46岁的孙明患有严重的腰脱，下岗多年。

　　闲在家中的他，每天最主要的事情是照顾母亲。闲暇时，不能干体力活的他会坐在写字台前，面前的本子写满他对彩票的研究，这样的本子已经用完了几个，但却很少买彩票，因为“要等到算准的时候。也许中大奖，家里就有指望了……”

　　慧慧还有一个叔叔，在鞍山一家企业工作，35岁的他至今未婚。慧慧奶奶认为，“一个病歪歪的老妈，一个10岁的侄女，都要他养活，有个这么多事的家，谁嫁他啊。”

　　当地社区了解到这个家庭的不幸后，为其办理了最低生活保障，邻居们也在平时生活中尽力资助。但这些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家庭的现状。小时候，还不懂事的慧慧也和其他孩子一样想要这个想买那个，每次奶奶无奈地拒绝她，慧慧都会哭着要爸爸和妈妈……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慧慧要求买东西的次数越来越少，当奶奶告诉她“爸爸妈妈在国外打工”之后，慧慧甚至对将来有了一些美好的设想。在她和奶奶的房间内，墙上贴着一幅图画：三只小熊，熊爸爸、熊妈妈和小熊宝宝，围坐在一张桌子旁，开心地晚餐。

　　庆祝大家在一起

　　艰苦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大多比较懂事而且独立，慧慧也不例外。

　　记者正在采访时，慧慧放学了。她跑进房间后看到陌生人，丝毫没有忸怩不安，说了声“叔叔好”便放下书包跑到厨房，不一会，拿着一个特制的小拖布开始擦地。

　　李琳给慧慧当过3年班主任老师，她至今记得慧慧的一个“回答”：当时是学校开春节联欢会，大队辅导员老师来到班级，问孩子们，“为什么要开联欢会？”绝大多数孩子的回答是，“能唱歌，跳舞，还有好吃的。”慧慧的回答是，“一年里很多人帮助过我，联欢会，就是让大家庆祝可以在一起的节日”。

　　慧慧家的楼道中，摆着一个硕大的“流氓兔”，这是邻居扔在这里的，而慧慧的床头也放着几个破旧的毛绒玩具，是邻居送的。每次领慧慧“走到流氓兔前，孩子都要停下来看看，”但奶奶注意到，慧慧从来没动过这个流氓兔，“孩子从小就知道，别人的东西，再喜欢也不能动。”

　　周围人给了慧慧一家很多帮助和照顾，年幼的慧慧总想各种办法回报周围人的帮助。今年3月，鞍山下了一场大雪，雪后，社区群众纷纷跑出来扫雪，瘦小的慧慧也和大家一起出来干活。不到一个小时后，慧慧回来了，奶奶这才想起来，家里从来没给慧慧买过棉手套。

　　在同学们眼中，慧慧是个喜欢帮助人但又很奇怪的女生。她从不去同学家玩，每天放学都在第一时间到家。如果和同学一起走，见到有卖小食品的在路边，她会离开其他人，自己走一条商贩少的路回家。

　　奶奶曾经把买文具时剩下的零钱给慧慧，让她和同学一样买点东西，但慧慧从未买过。慧慧爱看书，甚至什么书都看，她告诉奶奶，要多读书，“快快长大考大学，到国外找爸爸妈妈。”

　　到底说不说

　　慧慧的奶奶曾是鞍山市一家企业的机关干部，“我不爱麻烦别人，啥事愿意自己拿主意，但现在，让我太难。”

　　6年来，因为没有钱，慧慧的奶奶没去杭州探视过服刑的儿子，只知道儿子在杭州一个监狱服刑，只知道杭州市的一个信箱号，但对老人来说，找到儿子并不是她眼下最难的事情。

　　“孩子，给大姨出个主意，到底说不说？”昨日，当记者以奶奶远房亲属名义来到慧慧家时，背着不知情的慧慧，奶奶低声地问着这个让记者无法轻易回答的问题。

　　慧慧自己能洗袜子、裤头，甚至当奶奶大便不顺畅时，会用小手帮助奶奶抠出大便。“我眼看就不行了，孩子越懂事，我越犯难，难道要我把这句谎言撒到坟墓里……她最近一个劲问爸爸在哪儿，我养她这么大知道她咋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