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后面吹过来,满街的梧桐叶子就在后面追着人赶,已经是十月的秋天,风阴阴地冷,夹着雨丝。我竖起领子,两只手深深地插进衣袋里,一边用脚去踩吹到脚底下的叶子,听着自己的脚步在黯淡的街上有节奏地响。――南京的晚上是这样的平和安静,街那么地宽阔,路灯只照得一堆堆的干梧桐叶子怎样心慌地追着路人跑,没有人,偶尔一两辆taxi驶过,在街角处打个拐,一下子就不见了,街上就陷入另一片更深邃的静,抬头看见树上,风干的叶子在树梢伶伶地转,不一会落下来,被风吹起,也追着跑。影子从后面慢慢地甩过来,又甩过去,无所适从地,从没有过地零落。心里就有一些伤感,又夹杂着一些些的欢喜,这些欢喜与伤感都叫人感到平静与安定――宽敞、安静、干净,这就是南京,到处是让人熟悉的味道场景:落叶与矮房子、自行车与小食店,这些都是家的味道,都让人深深地松下一口气,轻轻地卸下身处异地的寂寞与失落。
这次是晚上去的秦淮河,虽然已经失望过,可是来了仍是要去。雇了小船,慢慢撑着,河水早已让历代的红粉凝成墨黑,可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它却自潺潺地流着,红馆青楼,影影绰绰中还是昔时的桨声灯影。它或许早已不是为了让人怀旧,可是谁只要在深秋的晚上,划了这么一蓬小船,从漆黑的河面上回望岸上的十里繁华,那心思保不得就柔软下来,秦淮河对于我们来说,早已不是这一道普通的流水,在我们眼里,它实在从历史的长梦中清晰过太多次了,也或许,这眼前的景象,纯粹是为了印证诗词歌赋里那惹人无限感叹的情怀吧?
夫子庙就在秦淮河的北岸,石狮石坊守护着泥身的孔子,一样的香火兴旺。风雨斑驳了五彩的塑像,岁月暗淡了圣人的面容,在时光面前,任何肉身都不堪一击,所有的功名都不过是过眼云烟,高高站在这一切之上的,是圣人智慧那耀眼的光芒,只有它,才是历史永远的主角。
隔着一街的市声,夫子坐在庙里,静听秦淮河夜夜的笑语笙歌。儒家以兼济天下为己任,圣人也难却肉身的欲求,修心立德与七情六欲也可以相安无事,真正的大智慧,应该就是阅尽人间悲欢离合之后那泛在嘴角的宽容一笑吧?
那些天总是下雨,很细很密,在雨中不经意走着,不一会就湿了全身。在雨中上了紫金山,中山陵和明孝陵都在这里。
山道葱笼,陵道两旁尽量高大挺直的银杏和水杉,中山陵背靠青山后枕流水,爬上几百级台阶,瞻仰先生的汉白玉棺,整个建筑均由白色花岗岩与天蓝的瓷片筑成,简洁明净,一如先生一生的理想。可是我站在这开阔明朗的圣地,眼里有着比雨丝还复杂的迷茫,我仰望着自己不可能抵达的洁净,抵挡不住来自心底的现实生活的慌乱。先生,什么是你追求的幸福?什么是活着的真理?站在你面前的我,是否就是你为民众所祈求的未来?可是是什么让我慌乱与迷茫?先生,其实,真正纯洁明晰的,只有你的理想。而我们,从来不会拥有,我们只会越走越远。
明孝陵传说是朱元璋之墓,经过历代的兵乱与动荡,早已毁坏殆尽,只留着陵道上石刻的文武将相,断了头缺了臂,两两相对地立着,传递着远远的威严。陵体靠着一小山丘,随坡栽着桃树,说是明年春天来,有漫山遍野的桃花。我呆呆想着,不知道那会是怎样一种境况,桃花的夭灼与鲜丽,会不会为这些经历风雨的文武将相带来一场生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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