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错过而美丽

  那一年我16岁,背着简单的行李,来到县城念高中。在校门口看到宁馨,干净的脸,长长的头发,曳地的碎花长裙,风一吹,满地都是青春翻滚的纯静气息。

  我于是沉醉,这样的女孩,在我那个穷乡僻壤,是想也不敢想的。但沉醉也仅是一瞬间而已,家里窘迫的环境让我从小就知道,我的生活是不允许自己有丝毫遐想的,应该有的,只能是自己无尽的努力。

  没想到,她却与我同班,而且坐在我的身后。后来听说她是校长的女儿,这让我有一些慌乱,好在她是安静的,腼腆的,除去学习上的交流,我们之间很少说话。大概我这样的穷书生,在她的眼里是不值一提的。

  我一直以为她是沉默的,柔弱的,但那一次,我却看到了另一个她。

  在学生食堂里,饥肠辘辘等待吃饭的队伍排得老长,这时高三年级一位外号叫“土匪”的高个子男生大摇大摆地冲过来,推开我,骂道:“乡巴佬往边站。”我忍着气正告他应该排队,他却一拳打过来。我生平最恨的就是仗势欺人的人,一记老拳回过去,就听到一声嚎叫,接着我看到“土匪”的“党羽”蜂拥而至,慌乱中我跌倒在地……

  “住手!”一声厉喝,对方的拳头忽然停住了。我看到宁馨,柔柔弱弱地站在那里,目光犀利,像一柄捍卫正义的剑。她说:“再闹事我就去叫校长。”“土匪”走了,宁馨把手伸向我……

  晚自习时,我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她,上面是两个字:谢谢。应该说,我的心里是有所期待的,除了对她仗义相救的感激,我相信一定还有另一种情愫夹在其中。但她,却没有回复,只是朝我笑了笑。

  以后的日子,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我和她,依然只是保持着淡淡的学习交流。

  光阴荏苒,很快高考就来了。相聚的日子不多了,我好像有些什么话想对她说,有几次回头,恰巧与她双目对视,也是欲语还休的神情。终究是什么也没说,但她的眼神,却像省略号,点点滴滴是山远水长的,牵得人心痛……

  考完后的一天晚上,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去找她。在她家门外,却听到她与校长在激烈争吵,校长的声音异常高亢、激动。他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的未来是我所有的希望,你必须报考北京的院校,那里才有更好的前途……”

  我的脚步不得不停止了。也许我与她,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注定了要走不同的路,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没有交汇的时刻。

  却没想到,进了大学后,我才知道宁馨的学校和我的只咫尺之隔。她的父亲不是让她报考京城的大学吗?以她的实力是完全可以的啊,怎么也如我一样在省城上大学呢?我来不及多想,进入大学后那高昂的学杂费和生活费几乎占据了我全部的时间,家里那么贫困,我只能靠自己。

  虽然相隔很近,但我们很少见面,她时常会写信来,或者寄一些资料给我,或者介绍一些勤工俭学的机会给我。我的心里,就有那么一些莫名的情绪,心,柔柔地被牵动着。

  有几次我真想去找她,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我喜欢她。但我终究克制住了,想想自己,除了苍白地说爱,还能给她什么呢?何况,她对我,也许只是生性善良,同情心居多罢了。

  这样想着,就不再去推敲她的心思了。之后不久,我开始了恋爱。她叫苏苏,同样来自农村,但活泼开朗,时常带给我快乐,这让我觉得踏实。

  宁馨见到苏苏时,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好好待她。言语里,竟透着隐隐的忧伤。

  毕业后,宁馨和苏苏都留在了省城,而我,因为没有关系,工作一直没有落实。那些天,苏苏焦急地跺着脚,想方设法地帮我找工作。苏苏那样子,好像我是一块宝,放弃了,就失去了一生的幸福。我不由得感激。

  最后,在宁馨的帮助下,我终于留了下来。苏苏知道后,抱着宁馨,雀跃着,一口一个姐姐,直叫得宁馨脸红耳热。

  一边是淡淡如水的宁馨,一边是热情似火的苏苏,我们三人就这样交往着,时光倏忽闪过。有几次,苏苏暗示我希望能早日成婚,我犹豫着,直到那次,我和苏苏看了一场电影,我终于决定与她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这是一部外国文艺片,讲一对生死相依的男女,生死关头,男人用仅有的钱给女人买了束花,最后女人含笑死在鲜花中,男人也因为饥饿死在女人的怀里。

  电影结束时,我以为苏苏会哭,没想到苏苏却说了一句话:“那个男人真傻,如果是我,我会用那仅有的钱去买一瓶水或面包,先自救然后去救我的爱人。”

  黑暗中,苏苏的话让我泪如雨下。我不明白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犹豫。

  和苏苏结婚的那天,宁馨喝了一些酒,脸绯红,灿若桃花。有人吆喝着让她唱首歌,宁馨笑着,轻轻地唱起了《甜蜜蜜》,当她唱到: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我看到,有泪从她的眼角滑下。

  我抬起手里的一杯酒,一仰头,一口喝了下去,不禁泪眼模糊。

  苏苏是淳朴的。结婚后,我们租了一问小屋,尽管条件简陋,但苏苏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把一切安排得井然有序、舒舒服服的,这让我汗颜。是的,作为男人,不能给自己的女人一个赖以栖息的家,这种痛是言语不能表达的。我决定跳槽,换一份薪水更高的工作。

  宁馨说,她有个叔伯在深圳做电脑生意,她可以帮我引荐。

  和苏苏商量后,我决定南下深圳。走的那天,城市里下起了罕见的大雪,苏苏一直送我到火车站。临上车前,她附在我耳边,娇羞地说:“等你回来,就该当爸爸了……”我才知道,苏苏有了身孕,感动霎时漫过心头。我揽紧苏苏,冷风中,我好像忽然有了很多的勇气。

  在深圳的日子很寂寞,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宁馨偶尔会打电话来,说苏苏一切都好,有她照顾着,让我放心。听到电话里她柔柔的声音,想着那时她厉声制止“土匪”欺负我的情景,我的鼻子就酸酸的。

  老天有时真的残酷,让两个人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相识相知,却不让他们相爱。那段时间,我整夜整夜地想着宁馨,想着那些充满花香的青葱岁月。

  苏苏寄来了照片,腆着大肚子,一脸幸福女人的模样。想着里面有一个可爱的不知性别的小宝贝,我心里觉得安慰许多。也许这一生和宁馨的缘分已尽,苏苏和她肚里的孩子,却是我未来努力的动力。

  一想到这,我又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儿子出生那天我正奔波在深圳炎热的街头,宁馨打来电话,焦急的语气,说苏苏生了,但情形不好,是难产。我一听,立刻请了假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在医院里,我看到了苏苏。因为孩子太大,医生建议剖宫产,但苏苏为了省钱,硬挺着,结果产后大出血。苏苏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我的心里充满了歉疚与心疼。而那一边,是双眼深陷、面容憔悴的宁馨。这些天,为了照顾苏苏母子,她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我望着她,内心是一些不能言语的情愫……

  现在,我回到了苏苏身边,儿子已经两岁了,一切都很好。就像苏苏所说,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再清淡的日子也会有阳光。而对于宁馨,用感激一词表达不了我的心情。我只能说,我感谢中文里有“知己”这个词,它比“朋友”更能表达我的心意。我感谢上苍让我在茫茫人海中拥有我的知已,无论岁月如何流逝,她都如涓涓细流滋润着我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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