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此处有猫出没
日本民间流传一个故事:深山里有种奇丑无比的蛤蟆,一旦被抓放到镜子前面,看到自己丑陋的样子,会吓出一身油,这种油,是用来治疗烧烫割伤的珍贵药材。

  靠写小说吃饭的人多,但能吃得好和吃得饱的人少。这是一个略微奇怪的行当,从业基础是生命经验、内心感受、类似自欺欺人的幻想。这期间,自己需要不断照镜子,还要不停地看到幻觉,最后字字句句地码列出来,是丰富别人还是表达自己,就见仁见智了。小说家们在创作过程中的筋疲力尽、呕心沥血、天灾人祸,最后都变成乐此不疲,于是,他们开始苛求完美了。

  当村上把自己关在本土化的樊篱里进行全球漂流时,他已经分解、繁殖出很多个村上了。一旦他的新作品由自己的事务所发布之后,各地各阶层的爱好者们便开始认真折射并读取其中的信息,肯定地,在做作业时有人觉得兴味盎然,也有人会觉得费解无趣。

  年初,闲聊之书《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一出,占据各地排行榜。在获得耶路撒冷文学奖时,他开始玩起了政治,一时间领奖词四处传扬。而今年夏天,超长篇《1Q84》又将正式出版⋯⋯

  小说家之所以成为小说家,村上之所以成为村上,其中也有着一些法门吧。有人会从跑步里悟道,有人会把非议当做按摩,有人喜欢把悉尼翻译成“雪梨”,有人喜欢在大排档喝威士忌,大千世界,形形色色。拔掉电源,我们来看原本真实的那个分身。

  这个世界上本没有村上,只是有个人把孤独和疏离用幻想写到极致,也就有了春树。


村上春树
  独家专访村上春树

  此处有猫出没

  美国人民觉得村上的小说有趣,把他视为“美国文坛的一员”而并非“来自大洋彼岸的新人”。在俄罗斯和欧洲,更吸引读者的是“日本传统美学”的因素。而日本学界又对其作品的地位提出质疑,认为他是靠抹去文化痕迹而无隔阂的奇技淫巧走俏。华语界的研究者又说他“为年轻人以某种形式体验了政治挫败感”,东亚地区的读者说其伤感优雅、扑朔迷离,但又有西方道具、视角和异化式自我救赎。英国读者盛赞他是“世界文学的原生”,只有法国人觉得他“令人费解、无事生非、小题大做”。

  但他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人有形形色色的人,猫有形形色色的猫。他过着悠闲生活,对自己百看不厌。谁都有个性,有毛病,有自己的方式。

  东京的胡同里经常有猫出没,这很像村上的小说。小说主人公常常是“我”,其实那并非村上,猫才是村上本人的分身、替身或化身。猫就是村上,村上就是猫。

  HisLife:很喜欢跑步?

  村上春树:应该说很喜欢运动。思考问题的是脑子,但小说家却要在“故事”的前提下动用全身思考,这是对肢体的奴役。

  HisLife:那悉尼奥运会时的游记本《悉尼!》也缘起于运动?

  村上春树:可以这么说吧。30岁前,我觉得写文章是很难的作业,有许多题材写不出来。但在《悉尼!》以后,写作变成一件轻松的事。

  HisLife:怎么看“孤独”?

  村上春树:人生基本是孤独的。但人又能通过孤独这一频道同他人沟通。我写小说的用意就在这儿。我喜欢独处,且不以之为苦。每天一两个小时不说话,四五个小时写文章,不觉得难熬和无聊,从年轻时就这样。

  HisLife:所以可以理解为是“独立”和“自我”?

  村上春树:人是会遭到误解、受到非难的,这绝非令人愉快的事情,还可能使心灵受到很大创伤,这也是痛苦的体验。但随着年龄增长,我们会发现这样的痛苦和创伤对于人生而言是必要的。也许就是跟别人多少有点不同,才得以确立自我、独立存在。就我而言,便是能够坚持去写小说,并且有不算少的人把它拿在手里阅读。我就是我,不是别人,这是我的一种资产。心灵所受的伤,便是认为这种独立性而不得不支付给世界的代价。

  HisLife:好像您特别擅长用文字来驾驭性爱场面?

  村上春树:哈哈,是吗?许多读者认为我很喜欢写这种性爱场面,其实根本不是。描绘这种场面时,我会感到非常尴尬、难为情,但是我每次都对自己说:村上,这是你的责任!你不能停下来!


村上和妻子阳子
  HisLife:对小说家来说,最重要的资质是什么?

  村上春树:首先是才华。如果没有才华,再多的热情与努力也没用。其次是集中力。这种能力将自己拥有的有限的才能汇集,再将其倾注于最需要的地方。然后是耐力。即便能够一天三四个小时集中精力写作,坚持一个星期却说“我累坏啦”,这样是写不出长篇作品的。

  HisLife:您写东西的时候,桌子上都放了什么?

  村上春树:键盘,电脑,咖啡。我对咖啡因很上瘾。我养猫那阵子,也会让猫待在旁边。现在已经不养了,因为总是外出旅行。1983年以前,我还没有戒烟,会在桌边抽很多支。不过我一旦开始写了,就会把桌子清理得井井有条。

  HisLife:下一部长篇何时面世?主题是什么?

  村上春树:今年夏天。新小说篇幅比较长,是《海边的卡夫卡》的两倍,超越《奇鸟行状录》,这将是我最长的小说。我曾经说过,写作的终极目标是完成像《卡拉马佐夫兄弟》那样的作品,它包含了整个世界,人生百态、生活体系、世界观、故事。要问主题,我真的不知道。新小说的背景设置在陷入“混沌”状态的后冷战世界。最可怕的东西是因特定主义主张而导致的精神囚牢,形成难以自拔的普遍现象。我试图用文字和物语(故事)的力量进入人的内心,打开牢笼。

  HisLife:请用一句“村上式”语言描述自己。

  村上春树:就像大多数认真的作家一样,有着勤劳和不老实的性格。

  HisLife:生活中什么让你最不开心?

  村上春树:记者和摄影师,那些媒体工作者。

  HisLife:你如何与读者交流?

  村上春树:回电子邮件。几乎一半都是亲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