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烧残了他的身体,却赋予他更坚强的意志。
妈妈,我能站了
1989年5月17日,一场无情大火改变了山东省肥城市安临站镇冯家杭村田秀英一家的命运,她和丈夫在地里干农活时,家中失火,3岁的儿子蔡振国被严重烧伤:四肢蜷曲,头胸粘连,两只手只剩下三根手指头,原来粉红的小脸变得皮开肉绽、面目全非。在山东省医院,孩子连动7次手术,一天之内21次暂停呼吸……
被大火烧得一无所有,又欠了一身债务的田秀英一狠心把身上还淌着黄水的小振国抱回家了,一路上,儿子不停地喊:“妈妈,疼!”田秀英心如刀绞,可她不让眼泪淌下来。劫后的屋子里,丈夫抱头蹲在地上,一岁半大的女儿扯着她的袖子喊饿,怀里则是被大火烧残了的儿子……绝望中,田秀英骨子里刚强的一面突然被释放出来:儿子这样,家不能再垮了,坚强起来活下去!这一年田秀英23岁,她把儿子烧伤前的一张珍贵照片藏进怀里,心里发誓:“要让阳光照进这个沉闷的家,要让儿子站起来,走出去!”她笑,家里才会有笑声。
可儿子两腿蜷缩成90度,要站起来谈何容易。医生给她出了个主意:“用绷带缠绕双腿,再试着分开,锻炼久了也许能站起来。”田秀英如获至宝,回家就试,可一试不要紧,儿子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叫差点把她的心给掏出来。缠还是不缠?田秀英的心剧烈地疼痛。不缠,儿子这一生也许就永远站不起来了;缠,虽然痛苦,或许还有希望。她咬了咬牙,又一次把绷带紧紧缠在儿子蜷曲的双腿上。
1994年3月18日上午,腿上缠了5年绷带的小振国对田秀英说:“妈妈,我想试着站一站。”闻听此话,大喜过望的田秀英一下子跑到床边,伸出双手,可又缩了回来,她看着小振国说:“儿子,你能行。”只见振国小心翼翼地先用左手仅存的三根指头撑着坐住,又用左手指和右臂拄着床试验着往上使劲。振国的身体冒不出汗,脸也扭曲得看不出表情,田秀英不知儿子劲使到哪儿了,只能紧张地看着他。振国也看了一眼母亲,猛然一使劲站起来。田秀英的心也跟着一下站起,仿佛要跳出来。振国摇晃着站住了,腿也伸直了!儿子颤抖着嗓音说:“妈妈,我能站了。”可田秀英没听见,冲出屋门时她早已泣不成声。
不用担心,俺能行
田秀英的眼泪没有让儿子看见,站起来仅仅是开始,她问儿子:“振国,你想不想识字上学?”儿子点点头说:“想,可我没有手,写不了字,老师会收下我吗?”
徘徊几天后,田秀英想出一个办法,她请村里的木匠做了双木手,每只手上面也有5个手指,把木手绑在儿子蜷缩的手臂上,中间放一支笔,让儿子用两只木手夹着笔在草纸上练写字。一个国字,往往要写上一个钟头才能顺畅着画下来。尽管儿子很用心,可用木手写出的字怎么看都不成笔画。一天,她问儿子:“振国,咱不用木手了,用两只拳头夹住笔写字行吗?”儿子看着她说:“妈妈,我早就想用拳头夹笔写字了,木手不是我的。”
小振国开始试着用拳头夹笔写字了,他用左手指头夹笔,右手拳头帮着固定,笔在手指和拳头中间滚动着,歪歪扭扭画出了字迹,可由于他手上的烧伤处脂肪层很薄,写着写着,笔就把皮肤磨出了血泡,不知什么时候血泡破了,血滴就落下来,掉在纸上。田秀英看着儿子沾满血渍的作业,既欣慰又心酸。可她不能让孩子停下来,坚强的小振国也从不说一声疼。教了一段时间,田秀英教不了了,自己识字不多,丈夫则大字不识一个,最好的办法是去上学,可儿子还从没走出过屋子,怎么去上学?田秀英心情沉重地看着儿子,小振国不是三岁时那个胖乎乎、长相可爱的小孩子了,现在的他面目全非,头皮上只有一半头发,脸则是火舌舔过留下的恐怖疤痕。
田秀英沉默不语,小振国看出了门道,有一天,他拿出刚写好的“妈妈”两个字给田秀英看,然后依在田秀英怀里说:“妈妈,你带我上学去吧,我不怕别人说闲话。”懂事的儿子说出了妈妈心中的担心。田秀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可这是振国走向生活的第一步,这一步必须靠自己迈出。
“振国,妈告诉你,咱不和人家比好看,咱和人家比学习,知道吗?”儿子点点头,田秀英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能行!”
1994年9月1日,娘儿俩起了个大早,小振国背着新书包上学了。儿子在前边走,田秀英在后面跟着,她担心儿子会被村里孩子围观和欺负,可小振国不怕,他回头看着田秀英自信地说:“不用担心,俺能行!”这是田秀英说过的话,现在8岁的儿子回过头来说给她听,让她备感欣慰。可自信的小振国走进教室后,还是把别的同学吓着了,谁也不愿意和他坐在一起,说他丑、看着害怕。小振国只好一个人坐到最后面的位置上,悄悄把头低下了。
田秀英一直躲在外面偷看儿子的反应,见儿子把头低下了,她心里一阵难过,儿子太可怜了,身体有残疾,心灵还要忍受痛苦。母子连心,田秀英真想冲进去把儿子领回家。可看了一会,只见儿子又悄悄抬起了脑袋,眼睛不看别的,只盯着黑板。田秀英眼里涌出泪水:“儿子,你挺得住吗?”原来,细心的小振国隐约感到了妈妈在看自己,他知道妈妈不放心,于是故意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把小脸扬起来向前看,他心想:“这样妈妈就不会担心我了。”又拿出铅笔,摊开本子,用手指和拳头夹住笔,冲窗外会心地看了一下,然后规规矩矩在本子上写起了字……
儿子这样,田秀英的心稍稍得到了宽慰。此后,小振国每天自己走着去上学,学习成绩也直线上升,期末考试时,得了全班第一。
不做乞丐做状元
1999年春的一天,小振国放学回家后一句话不说。田秀英心想,一定是被人笑话了,或新同学嫌他长相可怕,躲着他走了,孩子心里委屈。她试着问:“振国,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说出来,妈听听。”振国用很小的声音说:“妈妈,同学都去外村会考,老师不让我去,怕吓着别人。”
“哦,就为这事啊,妈妈去跟老师说,以后让你参加考试就行了。”田秀英故作轻松地说。可她知道,老师是为保护孩子自尊心不受伤害才出此下策的。话是说了,可她脑子里却在想另一个问题:振国只在村子里不行,他还要走出去,将来去镇里、去省城,甚至去外省上学,怕吓着别人不是理由,关键是孩子自己要想走出去,和能走出去。她问儿子: “振国,如果老师让你去外村考试了,你能考好吗?”
儿子点点头说:“妈妈,我一定能考好,那些题我早会做了,一点也不难。”
“那别人围观你、笑话你能忍受吗?”田秀英故意揭出伤疤,她要看看儿子到底能不能承受这个最大的现实。可让田秀英震惊的是,小振国仰着头问她:“妈妈,我能去做整容手术吗?”
儿子问出了田秀英最难受的话。她一把抱紧儿子:“妈咋不想给你整容啊,可整容需要钱,咱家实在拿不出钱了……”田秀英哽咽了。
“妈妈,你别难过,我不想整容了,这样挺好,别人看他的,我走我的路。”小振国懂事地看着妈妈说。
在田秀英的要求下,老师终于同意了再去外村考试时,带上蔡振国。争气的小振国第一次走出村子,去3里外的一所学校参加考试时,考了个第一名。
转眼,小振国13岁了,到了上中学的年龄,接触面宽了,他面临的挑战也更大了。一天,田秀英在家中有意无意地问儿子:“振国,镇上今天有个集会,妈妈想带你去玩,你想不想去?”
“想去,妈妈,咱们全家一起去吧。”儿子的话正中田秀英心坎,因为儿子要上中学,而学校就在镇里,更重要的是,镇里人多嘴杂,儿子到底能否面对别人的围观和耻笑,还是让她有些不放心。
去集会的路上,田秀英对儿子说:“振国,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成材中状元,要么沦为乞丐。妈不要乞丐儿子,要状元儿子!要成为状元你就必须走出去,去上学。”
振国懂得了妈妈的心意。于是,在安临镇的集会上,尽管人流如织,围看他们的人很多,可他们全家视而不见,谈笑自若,你看你们的,我走我的路,小振国甚至还和妈妈讲起了学校里的趣事。田秀英彻底放心了,儿子心态很稳定,不为外界左右,可以走出去了。
坚强,烈焰无法摧毁
在镇里读了三年初中后,2002年9月,在2000多名中考考生中,蔡振国以总分第一的成绩考入了省重点高中泰西中学,鲜花和微笑开始垂幸这个多灾多难的少年。但是,田秀英却乐不起来,这所学校是住宿制,可振国的手连衣服都洗不了怎么照顾自己?田秀英担心的事,儿子正悄悄练习呢。一个星期天,干完活回家的她猛然发现儿子蹲在地上洗衣服。惊讶不已的田秀英没吭声,躲在一边偷偷看儿子怎么洗。只见儿子把常穿的一件很薄的衬衫泡在水盆里,用两只拳头夹起肥皂学她洗衣服的样子往领口和袖头先涂抹一层,然后放下肥皂又用两只拳头夹起领口开始在搓板上揉搓,尽管很努力,可由于衬衫打上肥皂后变得又湿又滑,他的两只拳头跟着衬衫滑动,怎么也搓不到地方。看得田秀英又着急又心疼,她真想走过去帮儿子一把,可那样儿子就永远无法自立,她狠着心在后面看……洗着洗着,小振国洗出了门道,他用拳头按着衬衫,手指掐着领袖一下一下揉搓,两个多小时后,终于把一件衬衫洗完了。田秀英走过去拿起衬衫说:“振国,你真行,比妈妈洗的还干净。”
振国不好意思地笑了:“妈妈,以后我住校了要自己洗衣服,你不用担心,我能行。”
“嗯,妈妈看出来了,我的振国样样都能行。”田秀英及时把喜悦传递给了儿子。
开学不久,学校开始组织军训,每天走正步。天公不作美,大热的天晒得学生们又累又渴,几个来回就走不动了。蔡振国皮肤出不来汗,手脚也不灵活,更是苦不堪言,可他咬牙每天坚持着,老师对他说:“蔡振国,挺不住就说一声,老师给你假,别晒中暑了。”他摇摇头说:“谢谢老师,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
有一天,田秀英接到了老师打来的电话:“蔡振国同学实验技能课跟不上,我看……”老师没往下说,可田秀英听明白了,振国手脚协调能力差,动作做得慢,一定拖后腿了。她对着话筒说:“老师,请你转告振国,就说妈妈说了,他一定能行!”
田秀英说对了,没几天功夫蔡振国的实验技能课动手速度就上来了,测考时得了满分。这让那些最初视他为怪物的同学大为惊讶,有的同学好奇,专门盯着他的两只拳头看,就想知道没有手的蔡振国是怎么把这门动手能力很强的课做明白的。只见蔡振国用能动的左手手指勾住瓶颈,右手拳头帮着夹住慢慢摇动,摇晃到一定颜色时放下,左手指夹住试纸伸入瓶口,观测ph值,整个动作熟练、迅速,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同学折服了,拍着他的肩膀说:“哥们儿,你真行!”
可是,在这个尖子生云集的学校里,蔡振国还是处处感受到来自学习上的压力,他每天5点30分准时起床背单词,读英语课文,遇到难处时,心里默默重复妈妈送给他的话:“你能行!”
天道酬勤,期末考试时,他的成绩排在了全年级第19名。不仅如此,他还在第十四届希望杯全国数学邀请赛中获得了铜牌……同学们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了,原先躲着他的同学也悄悄接近他,帮他打水、提东西;友爱,在蔡振国自立、自强,接近完美的行动中发芽了。
转眼三年过去,蔡振国在泰西中学的成绩始终排在前列,与此相伴的是各种获奖荣誉证书。2005年6月7日,蔡振国早早起床,准备迎接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2005年高考。比他起得更早的田秀英睁着熬红的眼睛问他:“振国,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儿子点点头。
“不要怕,妈相信你能行。”你能行—成了几年来田秀英对儿子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蔡振国从田秀英的这句话中感受到了母亲给他的力量。从走出村口,走进小镇,直到走进省城,现在母亲又把“你能行”这句话送给他走进考场。一连三天,蔡振国浑然忘我地双拳抱笔,鏖战考场之中。
高考结束后,蔡振国笑了,他对自己很自信,成绩出来后,他以总分604分的成绩进入第一批本科录取线。成绩是出来了,可哪个大学会收下自己,蔡振国心里没底,全家人兴奋之余谁也不敢去捅破这个疑问。9月初,手中攥把米却一天都忘了撒给鸡吃的田秀英被电话铃声惊醒,她心里猛地涌起一个念头:电话和儿子有关!果不其然,一直关注这一家人的省城有关方面第一时间把好消息传给了她—山东轻工业学院生物工程系决定录取蔡振国为2005年新生。
“振国,你终于能上大学了,社会没有嫌弃你……”田秀英哭着抱紧儿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成熟许多的儿子则用残缺的手臂流泪抱紧母亲说:“妈,你说过的,烈焰永远无法摧毁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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