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春风一杯酒,
我把祭酒洒在你墓前。
在这清明的时节,
天下着小雨,淅沥淅沥
我走来着小山丘,踩着泥泞。
你的墓就要动迁,或者
将你的尸骨深埋就地。
我知道这消息才赶回这里,
八年来第一次最后的探视。
从此以后,你的名字
将永远镌刻在我的心里。
阿黑已是条老狗。
它在你年衰的日子里伴着你;
你在它被遗弃的时候收养了它。
它现在跟着我的父母,
它现在又跟着我来到你的墓地。
光阴已经缩短了它和你团聚的距离。
三十多年前你是我父母的老师。
你的高贵气质,你的渊博才识,
让我的父辈们崇拜着迷;
你年轻而俊朗,你和善又清逸。
以你为坐标,
他们多少人后来都因你走上讲台,
执起教鞭,耕耘在黑板的上下。
在急风暴雨的十年,
你因为和一个男生的缘孽,
走进了监牢里。
你的学生同事,我的父亲母亲,
叹惜着
你的为人,你的才华,
叹惜着
你就这样离开他们而去。
我的童年里因此没有你。
你回来的时候看起来已经很老。
大人们告戒我们这些孩子离你远点,
你是个“恶魔”,披着画皮。
我父亲说你只有四十多岁。
我的小伙伴却都叫你“老头子”。
因为阿黑的缘故,
我离你越来越近。
那时真的非常怕你,
虽然我已经是青春微露的少年毛头。
但你越微笑我就越会感到惧怕。
我父亲一直说你是个好人。
你依然教学,成绩斐然。
你永远衣冠整洁,头脸清爽,
对学生带着永远的微笑和平易,
只有仔细才能看出你平易中的神气。
父亲说你变得不再傲气,
可我觉得你绝对傲气:
除了我父母几个老师,
别人你永远那样爱理不理。
在这沉默中,你的骨子里洋溢着才气和自信。
阿黑是猎犬和家狗的杂种,
猎犬的形态,家狗的躯体。
它羁傲不驯,
只有你和我才能让它贴耳伏地。
曾经因为看校门的老李骂你,
阿黑咬得他哭爹叫娘滚了一身尘泥。
学校要打死阿黑以作平息。
我扑上去护着阿黑,积弱的我张牙舞爪,
咬得保卫处的大李双手鲜血淋漓,
执不起铁锹。
众人惊愕不已,你浑身战栗。
战火越燃越激烈,
父亲打了我的耳光,
还在我头上加敲“毛栗”。
我第一次以暴力对抗父亲的权威,
高声叫着“打倒法西斯”,
捡起半块砖头砸了过去。
结果是校长躲闪不及,
额头的鲜血直流向嘴角。
在众人忙乱之际,
我松了阿黑的绳索,
和它一起冲了出去。
我从此有了不要命的“美名”,
谁都知道我可以翻天覆地。
校长宽容只让你赔了老李的医药费,
只是阿黑被戴上了铁链锁在屋里,
只有下午我放学后,才由我牵着
可以放风似的在校园里游弋。
每个人都跟我们保持着远远的距离。
同伴们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帮兄弟任我使奴唤婢。因为
我敢咬身高马大的大李,
我敢砸权威无比的校长,
我虽然弱小却胆大仗义,
我还有一条强悍威风的狗,
人人想通过亲近我亲近它。
校长谆谆教诲我的父亲:
进入青春期的少年满是叛逆心理,
不可再用暴力,
要熏陶以高尚的礼仪。
你从小在教会学校里浸淫,
你的英语是地道的伦敦口音。
你对年轻英语教师常有非议,
你说美国英语不可礼遇。
你教我举手投足每一样经典的贵族礼仪。
你不知道我当时正热衷于披头士的放荡不羁,
你只知道我学得还算可以:
个子不高,但身板竖立,
眼光坚定,从容大胆与人交际。
父亲听任我在你的宿舍里混迹,
因为究竟崇拜你的才学和本事。
我的功课样样都是好成绩,
这当然浸着你的指点和鼓励。
你一直孑然一身,
你的工资除了买书就是在假期里出外旅行。
我的中国地图上画着你的游踪和足迹。
帮你冲印你拍回的黑白照片,
听你讲述山川大河名胜的事迹,
我就这样在校园高高的围墙里感受着天地的广阔无际。
我虽然是教师的子弟,
我们就住在同一个教师宿舍楼里,
但我们的亲近依然带来流言蜚语,
因为我正在青春发育的时期,
因为你曾经是“反革命鸡奸犯”和“反革命口淫犯”。
于是你让我少去,除了帮他溜狗。
你说我有什么问题,
可以在办公室问,随时都可以去,
就是不要都留到晚上,
拿到他的宿舍去。
因为那时我不懂
什么是鸡奸什么是口淫,
我就当了平常的问题问你。
你满脸通红,神色尴尬,
我知道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我忘记了你教的礼仪和禁忌。
你的踌躇和羞燥让我难受,
我的不知所措让你鼓起勇气,
你用很直白的话语说明了含义。
我的心里砰砰直跳,
青春期带来了我身体的变化,
同时也带给了我
无穷的欲望、无穷的好奇心和无穷的冒险心,
一切我未知和未经历的事我几乎想尝试。
我说我想真切得感受一次,
以我自己的躯体。
你吓得面如土色,
继而有怒不可遏,
你说,那样要毁了我的一生;
你说,这跟吸毒一样不能尝试。
可惜那时候 我对什么是吸毒也一样无知。
你最后象赶“瘟神”一样,
将我赶回家去。
我感激你的坦白和爱护 直到现在。
冬天去了又来。
春天去了又来。
夏天去了又来。
我终于在艰苦的奋斗中冲过独木桥去。
站在彼岸,我检视着身边的勇士,
我们站在一个新的更大的校园里。
我们找回了和我们年龄相适应的生气,
我们找回了与光荣和梦想对应的活力,
我们这些青春的躯体在象牙塔里更加晶莹透剔。
你依然在每个假期出门远行,
你的照片已经装满了很多像册。
你始终和我不近不远地保持着距离,
生怕把我也带进你的苦难境地。
可你不知道,
我已经走上了与你一样的不归小径,
虽然是青春的花季,还看不到愁云满布的而今。
你当年深爱的学生回来看你了,
这事我放假回来就听说了。
你们拥抱,紧紧地拥抱,在大庭广众面前
两个坚强的男子汉泪流满地。
阿黑
不满地吠叫着,
它哪能体会你深爱的压抑。
你的学生也已经三十好几,
凭着侨乡众多的海外关系,
当年他偷渡出去,
如今在香港有男友也有妻。
你的学生当年也真是有骨气,
说着“我自己愿意的”不肯伤害你。
造反派只好将他赶回家去,
免得大会揭批你罪行的时候又闹出新的反革命插曲。
虽然人们认定你选择的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认定这与你的出身很有关系,
但是你们之间真挚的友谊,
却终于换来了人们可贵的宽容。
你终于“刑满释放”,
这次是完全的,真正意思上的。
你的窗户那一夜一直亮着灯,
人们都知道
这十多年你真的不轻易。
你的学生和你 哭泣和笑语
这楼里的每一户人家都听得很清楚。
我大二的暑假里,
你去九寨沟旅游。
你意外地摔跌得几乎死去,
让人护送回来时你已经奄奄一息。
我守在你的床前,
从白天到夜晚到黎明,
一天又一天。
你奇迹般的挺过了死亡的突袭。
但是你从此却失去了好的体质,
在这五十刚几的年纪。
我告诉你我在大学的“艳遇”,
你吃惊又平静地只重复一句话语:
从此你只有靠自己的坚强,
才能承受随时随地的压力。
我一直没有好好想这满含了你辛酸的经验之谈,
只有今天这时候我才感到回味无比。
快乐的日子让我忘乎所以,
激情在象牙塔里洋溢。
一年四季
我和我的同学编织着如意。
你的学生每年都来看你,
大家也一同为你提供便利,
但是阿黑始终对你的学生布满敌意,
据说是他的香水气息。
你在我心中渐渐淡出,
只有阿黑让我牵肠挂肚。
自从我咬了大李,
我就多了一个名字叫“大黑”。
阿黑啊阿黑,
你确实比很多人更讲情义,
自从我救了你一命,
你更加和我亲近,更加听我的招呼。
现在人人都看到了你的忠义,
所以人人都想着你
把肉骨头和鸡鸭屁股留给你。
可是你也老了,
以至于我和我的父亲要找来榔头,
把大骨头敲碎了给你。
我的假期,也是你阿黑快乐的日子。
你可以象以前一样,
欢蹦跳跃在我的前后左右,
和我一起逛马路。
和我一起出去,
城里没有人敢动你,
因为犬管办执法的都是
我父母的交谊和桃李,
我的叔伯和师兄师弟。
阿黑不愿意我和你分离,
每次校园外的人进你宿舍,
它都吠叫不止。
父亲来信告知,现在阿黑每当夜里就长吠不止。
父亲来信告知,你那里现在尽是些不三不四的子弟。
我正在外地实习,和朋友已经半年分离,
还能守身如玉。
我看着来信布满了轻视,
你在宽容的环境里竟是这等下贱。
你已经没有了以前的骨气,
你正在干的是偷香窃玉的把戏。
你陷在虚幻里,忘记了自己的年纪,
你忘记了古希腊长者的风范,就象当年对我的教益。
我知道你几乎天天寻欢,
你这是在透支已经很有限的生命,
你将越来越囊中羞涩,
象未央生,也象孔乙己。
父亲来信告知,你现在一病不起。
父亲来信告知,你的病因难以启齿。
终于在我回来的时候,
你已经去世。
阿黑安静地跟着我的父母栖息。
你留给我很多东西,
你的书籍、照片和日记。
你说你自己在最后的日子沉沦于无稽,
拿着生命游戏;
你说你的年青无可奈何花落去,
你不想不放荡一回就死去,
让一生都没有乐趣;
你说你希望我别步你的履屐,
因为这年代开放藏着无数变机,
不象他的年代要等到最后一次可耻的消费;
你说我应该留在大城市,
那里的拥挤才会有隐匿的余地;
你说我应该到名山大川去游历,
这样的宽广才会是升华的动力。
你说我是你理想的寄托和延续,
所以你让自己演绎残酷来让我记取,
让我知道如何更好地把握自己。
我没有用眼泪来感激你,
只是我在重新审阅自己。
我已经经历了毕业的分离,
我知道了得到轻易失去也轻易,
我懂得了人生重要的是珍惜一点一滴。
我相信你的一生不对爱的人虚伪。
我同情你生长的不在时宜,
我感激你对我的教益和指引,
但我还是不能原谅你无度地放纵自己,
用自己的生命来展示给我一个恶之花语。
我无法理解我还不曾经历的年老的苦衷,
但我知道了年轻真好无忧无虑来日方长的道理。
杨柳春风一杯酒,
祭酒已经润泽了土地,
和着春雨的淅沥,
流到你的嘴际。
我已三十而立,
我也几度风雨,
你教会我珍惜情感平衡于理智。
我笑对这个世纪,
因为曾经有阿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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