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一生(外四首)
中学时代，她是一个喜欢诗歌的姑娘，
就因为这，她连中专也未考上。
毕业后，她回到贫穷落后的家乡，
白天，随父母在承包地里干活，累个够呛，
夜晚，连饭也懒得吃，洗洗就上炕。
就这样，度过了大约四五年的时光，
她从一个爱诗的女孩变为一个十足的农村姑娘，
头发蓬乱，脸膛黝黑，四肢健壮。
二十岁，媒人牵线，父母作主，
她成为一个小学尚未念完的农村青年的婆娘。
从此，她住进了五间前出厦大瓦房，
白天，跟丈夫在承包地里干活，累个够呛，
夜里，强打精神与男人同房。
三年间，她先后生下一男一女，
儿子不怎么聪明，女儿说不上漂亮。
就这样，度过了大约十几年的时光，
她从一个农村姑娘变成一个十足的农村老娘们，
头发更加蓬乱，脸膛变成紫红，
皴裂的手脚，满脸的皱纹，松垂的乳房，
三十六岁的年纪看上去倒像六十三。
丈夫也从一个农村青年变成一个十足的农村老爷们，
一天到晚很少说话，只是闷头喝酒抽烟。
儿子念书笨，勉强念了八年半，
两年前，跟一帮人打工去了深圳。
女儿聪明勤奋，在重点中学读高三。
就这样，度过了大约好多年时光，
她从一个农村老娘们变成一个十足的农村老大娘，
丈夫三年前得了一场重病不治身亡，
儿子成家后在村东头单独过活，
女儿大学毕业后留在了黑龙江。
她一个人守着破败的五间前出厦大瓦房。
常常，她梦见年轻时候的一些事，
偶尔，她会想到她曾是一个喜欢诗歌的姑娘。
唉，她想象的她自己的一生
跟她即将结束的一生是多么不同啊！
（2000年8月29日初稿，2004年1月29日修改，2005年10月7日再改）
蝉语回贴：
诗人弥留之际
他爱过的女人们围在他的病榻旁边
诗人强睁开孱弱的双眼
环顾那些美丽依旧的容颜
最后诗人颤巍巍的举起他的右手
回光返照似的伸出食指——就像法灯和尚的一指禅
他的妻子善解人意地在他耳边低语：
“那个农村的老大娘已经死去经年。”
●王村店回忆
王村店，鲁西北一个小镇的名字，
一个以盛产无籽西瓜闻名的地方。
北到德州市15公里，南距平原城24公里，
津浦铁路从其左翼穿过。
小镇的西面有一所古老的学校，
时称平原县第五中学。
二十二岁那年，我从德州师专毕业，
在那里教过一年书，结识了诗歌。
我的家在平原县城，离学校近50里路。
从85年到86年，整整一年时间，
我骑自行车往返于两地之间，
偶尔，我也搭乘过路的公共汽车。
礼拜一到礼拜六，我待在学校，
备课，上课，批改作业。
有时候参加政治学习、业务研讨。
礼拜天，我像兔子一样窜回家。
工作之余，我和朋友泉阿君
谈论书画、女人和诗歌。
有时候到其他老师的屋里坐坐，
或者接待跟我亲近的同学。
有一个叫董国旗的民办教师，
年龄比我小，却已是一个三岁女孩的父亲。
还有一个叫董秀河的老教师，
那时候正通宵达旦写他的回忆录。
黄昏，我和泉阿君去校外的树林中散步，
树林边就是宽阔的德惠新河；
深夜，我在宿舍15瓦的电灯下写作诗歌。
那时侯，我是全学校睡得最晚的一个。
二十年过去了，我时常回忆起
在王村店那一年的教书生活，
毕竟，那是我一生工作生涯的起点，
在那里，我开始了对诗歌艺术的探索。
（1992年12月16日初稿，2003年11月修改，2005年10月7日再改）
●恋爱中的男女
忧郁的夜色笼罩了小镇每个角落，
月亮把她白净柔美的光洒在郊外，
洒在郊外的小路、河岸、树林和麦秸垛。
一切都为恋爱中的男女准备好了。
她从半明半暗的客厅里跳出来，
身上披着一条薄薄的纱巾；
他则趁机偷偷溜到门外，
没忘记把一瓶香水揣在身上。
他们没有妨碍任何一个人，
他们也没有惊动年迈的父母。
趁着夜色，满怀感动，
他们来到洒满月光的郊外。
谁都会为两性相悦而感动：
为试探性的目光，温柔的亲昵，
为低声细语的交谈，疯狂的亲吻和拥抱，
为海誓山盟，为心灵的高潮和淋漓的肉体。
谁都会为一夜郊外的记忆
而从不把美好的生活怀疑。
（1989年2月3日初稿，2004年3月20日修改，2005年10月8日再改）
●在我生命的花园里再没有爱情的玫瑰
你三番五次打电话给我希望重叙旧情。
相对于你的热情，我的表现极为冷漠。
“为什么呢？既然我们的爱情之花已经凋零。”
“为什么呢？既然我们有约在先——在痛苦中了此一生。”
人生中的一段插曲已经终结。
温情的风暴已经在内心深处安歇。
“再不要将宁静的湖水无谓地搅动。”
“在孤独中等待生命的大限降临头顶。”
你少女含苞待放的肉体和超凡脱俗的灵魂
曾经让我长夜不眠，曾经让我失去理性。
“但是，亲吻不会再有甜蜜和灵性。”
“但是，拥抱也会若即若离，甚至假意虚情。”
如今，我的爱只指向往昔，指向往昔。
我门窗紧闭，坐拥书城，独自咀嚼枯涩和寂寞。
“再不要用甜言蜜语搅扰我生活的安谧。”
“在我生命的花园里再没有爱情的玫瑰。”
（2000年6月25日初稿，2005年10月7日修改）
●叙事：近期诗作中未及展开的生活断片
时间：
某年某月某日至某年某月某日
下午六时至七时
午夜十二时以后
地点：
距离地面十三米高的楼上
诗人之家
平房里的一张栗色书桌边
人物：
一条堪称长寿的鱼
helen（海伦）
乡村哲学家
妻子
无数有影无形有灵魂而无肉身的幽灵
诗句（1）
当藐视的幼苗从熟稔的土壤里钻出来
当我在阅读一首咏物诗的间隙抬起头
当我自觉独居一室
诗句（2）
当喧嚣归于寂静，当寂静复转入喧嚣
当我目送一个跛足女孩离开
当我苦恼于自己的敏感和多疑
诗句（3）
你长寿所以你孤独
你孤独所以你迷恋下水道的入口
在你诞生之前你已生存了若干年
诗句（4）
当我看见你
当我跑下楼去拥抱你
精神变成了物质，思想变成了衣服
诗句（5）
“我枉活一世”，你自言自语。
“我将从猥亵和疯狂入手”，你发誓。
“当我吻着你的颈动脉...”，你发恨。
诗句（6）
在一个失眠者的身旁我睡得安恬
在一个怀才不遇者的身旁我睡得安恬
在一个以幻想为生的人的身旁我睡得安恬
诗句（7）
1 .对我来说一桶地下水就是汪洋。
2 .如果我是猫，死猫，那么老鼠在哪儿呢。
3. 多少具尸体为我铺好了床。
4 .我一言不发，但我了解一切。
5 .死于一个忽明忽暗的房间无疑是幸福的。
诗句（8）
1. 他要披挂出征，我于是找到了籍口。
2. 一个不谙世故的人是可爱的。
3.我不知道他如何在一个没有神话的国度里生活了这许多年。
4.星星是否闪烁，让我与你同行？
5.爱（love），这是一个叫人尴尬的词。
诗句（9）
1. 苏格拉底：我一无所知。
2. 弗兰西斯.培根：知识就是力量。
3. 老聃：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4 .卡尔德隆：人之大孽，在其有生。
5. 无名氏：技术千秋，人生朝露。
诗句（10）
1.出生，读书，工作，生儿育女，这就是我。
2.惊惧，麻木，疯狂，安静，这就是我。
3.惯性是一种催人奋进的力量。
4.我从不考虑人死后会变成什么。
5.我心灵的眼睛张开了。
诗句（11）
1.我曾经窥视过......
2.我曾经暴露过......
3.我曾经算计过......
4.我曾经欺骗过......
5.我曾经玩弄过......
诗句（12）
1.对书籍他自恃最有发言权，但是书却是一切。
2.与内心的设计相比，这世界早该抛弃。
3.哪些人伫立在自己的灵魂的领地上？
4.一个人生活的背后是无数人的生活。
5.黑夜和黑暗，究竟谁更黑？
事件a
某年某月某日，下午六时至七时，
在距离地面十三米高的楼上，
我趴在后窗沿向外观看。
在那儿我一直呆到下午七时，
我写了三页纸的字。
事件b
某年某月某日，午夜十二时以后，
在一座平房里的栗色书桌边，
我对前半生的生活产生了怀疑，
我成为一个用思想抵御困意的人，
一个自身生命的叛徒。
（1999年9月3日初稿，2005年10月8日 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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