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野里鞠躬的父亲
他一生只掌握着锄头的把柄
连猪尾巴似的小辫子也抓不住
直到蚯蚓般的皱纹爬上脸庞
我的父亲,依旧在田野里鞠躬
鞭子捏在手上,只是做个样子
谁能听懂牛的叹息,除了他
汗水早已取代了泪水
他的心目中除了庄稼,还是庄稼
在那些充满硝烟的批斗会场上
就是石磙压在身上
他也不会随便放出一句话来
只有当他的双脚踩在泥土之上
把月亮像草帽一样戴在头顶
他才会如同落难的皇帝,重返故宫
■光头大伯
从我看见他时
就有颗闪亮的头颅
搁在他的脖子上
很多年前,又仿佛在眼前
他还在田间专注地劳动
阳光伸出温暖的手
抚摸田野,也抚摸他的光头
在这过程之中
水稻显得无比成熟
如懂事的儿女
紧紧围绕在他的身旁
虽说他早就不在了
可这么多年来,还有一颗闪亮的头颅
晃动在家乡的田野上
■喜拉二胡的叔父
竹子、蛇皮、马尾、松脂
制造了我叔父一生的欢乐与悲哀
村长的夫人也曾奔音乐而来
奔得叔父遍体鳞伤
在庄家湖畔的鸭棚
他把二胡拉给一群鸭子听
在阳新赤马山矿区
他站在山溪里拉给鹅卵石听
他喜欢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山岗
看满地的麦苗被风吹动
遍野的音乐,归他一个拥有
晚年病重,他让人把床搬到窗前
把二胡摆在旁边,听窗外的竹林弹唱
叔父的二胡哑寂了,四川来的婶子也走了
2005/11/6
■流干泪水的村妇
她的美貌,被岁月剥削了
在洗衣与洗碗之中
在插秧与割谷之中
她仿佛忘记躲在草垛里的梦想
塘水、田水、井水,甚至雨水
淹没了她的青春、她的激情
在哭嫁与哭丧之中,陪伴别人
流干了属于自己的泪水
把希望寄托在丈夫和孩子身上
把艰难的日子缝缝补补
把道听途说当作重大新闻传播
从来没有鸡蛋碰石头的娱乐
偶尔上一回街,就像过了一个节日
还在镜子前,精心梳理一下自己
1996/1/23
■下雪
我的父亲能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
我在这个日子回到他的身边
宁静、温柔,没有飞扬的尘土
一堆柴火,就是一个温暖的家
哦!这最美的时间与空间
父子俩都不敢惊动,火焰
伸出舌苔,轻轻地诉说
多么洁白、纯净的世界
只有我的村庄,我的家园
在它的面前苦难微不足道
下雪了,雪还在下
淹没了我奔波多年的旅程
可父亲的目光踩下深深的脚印
从我的心上一直踩到家门口
1996/1/23
■芦花鸡
一场瘟疫过后全村都没一只鸡了
是一个江西老表将你和你的同伴
卖到我们家,我看见你长得与众不同
一身漂亮的芦花,于是要单独喂养你
每晚给你洗脚,让你在我床上睡觉
长大后,你的翅膀硬了
天天送我到校门口,就是放学
你还能准时到村对面的山岗来接我
那年春节前,趁我熟睡父亲抱走了你
你也不叫醒我,就那样被出卖了
换来几斤过年的猪肉,换来我对贫穷的理解
我的父亲年迈了,直到现在
他从不吃鸡肉,也不喝鸡汤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除了我
2005/11/6
■老黄牛
老黄牛极度冷静,在田野
在收割过后的田野
悠闲地踱步,审视
暖融融的阳光披满一身
在它轻微的喘息里
已走到了生命的边缘
泪水汪汪地望着多情的主人
还带着微笑的模样,让人心寒
它不停地回头,张望,倾听
仿佛田野传来庄稼拔节的声音
它一步步地走动,留下最后的足迹
若干年后,在一家餐馆里
一头牛,从火锅里站起来
唤着我的乳名,让我惊愕万分
■玩泥巴的孩子
泥巴是世界上最廉价的玩具
比变形金刚更变化无穷
猪、马、牛、刀、枪、笔……
万事万物,都在拿捏之中
我像玩泥巴的孩子,搬弄方言土语
只怕俨然大人一样的批评家
一脚就可以捣毁我全部的心血
没有谁知道这也是发明、创造
在商品与钞票之间,保持一颗童心
永不贩卖这些泥巴玩具
也不指望别人摆在案头
我只不过像那些泥巴玩具
在暴雨来临之前
趁机歌唱
■泥土
陶罐、瓷碗以及坛钵
显得极为纯洁而圆滑
这些来自泥土的东西
遮掩本来的面目陪伴着我们
在雨水和阳光之中
一些泥土长出一茬又茬的庄稼
还有一些泥土,在柔嫩的火焰中
变成了坚硬的青砖红瓦
用来建筑我们的村庄
当我们在生活中力不从心
一些泥土还会镀上金色的光泽
成为法力无边的菩萨
劝我们回头是岸
也许还没有回到岸边
一些平时从不动用的泥土
在花圈和泪水之下
成为我们最后的居所
■棉花
棉花柔嫩地绽开
如皎洁的月亮,雾状的光芒
笼罩着整个村庄
并将我少年的往事,照亮
没有棉袄和棉裤穿的冬天
寒风挥动无数的刀刃
在我的周围闪闪发光
只有课本的铅字
燃起一堆堆篝火
温暖我的心房
偶尔抬起头来,望见天上的白云
有如柔嫩的棉花,静静地飘荡
现在走进秋天的田野
棉花,伸手可及
温暖,也伸手可及
■村庄
任何一个村庄都有两个村庄
山上的村庄
是祖先挨着祖先
山下的村庄
是晚辈跟着晚辈
如果不是逢年过节
不是有人要安葬
山下的总是忘记了山上
任何一个村庄都有两个村庄
山下的人总想离开村庄
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闯荡
山上的人虽然相安无事
但在地盘上却是寸步不让
其实,所有的人走来走去
走一生的时光
只不过是从山下走到山上
任何一个村庄都有两个村庄
一样的泪水流着两样的目光
山下的总在上升
山上的总在下降
■麦子
总在清明节前走近麦子的身旁
从麦地到麦地,中间除了坟地
还有金黄的油菜地像飘浮的船一样
还有灿烂的蝴蝶,在翩翩飞翔
劳动是一种飞翔
祭祀也是一种飞翔
从种子到麦子,除了劳动
还是劳动,抽穗的是希望
我的儿子站在高高的山岗
他说乡村像油画一样
他说中国的麦子在南方
牵着祖父的手看起伏的麦浪
他说这里的空气真香
■当年那个长头发的女孩
一些当时并不知道是美丽的美丽
到现在,早已彻底消亡
消亡的不只是她的一头长发
还有青春、热血与梦想
那苦难的岁月,她甩一甩头
就成了幸福的时光
那鼓励的眼神像刚刚升起的太阳
总是闪耀在她微笑的脸庞
如今,在回乡的途中偶尔相遇
蠕动的嘴唇有一种交谈的渴望
最终什么都没说
笑了笑,路过我的身旁
只是抚一抚齐耳的短发
一副很知足也很满足的模样
那少女时要与我一同飞翔的梦想
变成洒在她身后的落叶与阳光
那至少要早苍老十岁的背影
像一盏灯,一盏赶夜路的灯
把我的黑暗和幸福全部照亮
与她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那些生活在城里的不快与忧伤
■想念我的乡村
一天逝去又一天过来
拥抱我的是一种莫名的情怀
总想到乡下去走一走、坐一坐
看看老家门前的栀子花是否绽开
每一条田塍,每一座山头
童年的影子还在荡去晃来
尽管小黑狗、老黄牛不认识我
但宁静的幸福还是扑面而来
任何一个女人也唤不起
我对她像对家乡一样的热爱
站在家门口我不要半点风采
再没有什么思念
比归乡的路还长、还长
还要偏僻、还要深入、还要期待
■父亲成了落伍的砌匠
父亲的一生不知道砌了多少房屋
那些亲手盖起的新房都是他人的新居
自己因为家庭出身不好
只搭一间别厝遮风挡雨
沉甸甸的砖头像沉甸甸的痛苦
捏在手里不知道是怎样的把握
每一次新屋落成的喜酒
他喝下去,成了满腹的委屈
再勤劳也有不能致富的时候
再贫穷也有翻天复地的时候
当父亲老了,他的儿子
在老宅造起新居
没有想到收藏多年的砌刀与泥桶
在自己的地盘上却派不上用场
父亲成了落伍的砌匠
他爬上高高的脚手架端茶送水
仿佛对帮忙的乡亲把幸福送上
电灯、电话、楼上、楼下
再也不是什么神话
城里的孙子,一句想他
像温暖的阳光落在雪花
就把他一生的悲伤融化
■怀念田野
多年了,田塍如温柔的手掌
抚摸着我旷野一样宽广的思念
那些思念,已长出金黄的麦穗
涌动之上,漂泊着父亲的背影
涌动之下,埋葬着祖母的骨灰
惟一的空隙,就是我走过的道路
那道路的尽头,站立着的稻草人
神气十足地穿着我丢弃的衣裳
至今还在站在那里守望
一只鸟,飞过
无数只鸟,跟着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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