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舞娘

  夏至,鸹燥的“莲花”风讯正从遥远的海面升腾,被穿梭于大街小巷的的士车载广播弥漫到城市的各个角落。但沤热似乎丝毫没有为其所动,依旧静默的了望着众生。从街上乘车回来的时候,仿佛无意间注意到大院里的木槿已经次第绽放,朵朵浅紫荡漾枝头。“伊们是莲花,我只是木槿。比不得,比不得的。”一个微弱的声息氤氲而来,又迅疾的散去了。是舞娘了。那个在夏至阖然而逝的卑微女子。

  城子里下巷的伍阿公见到我,都要问细妹你看见伊了么?恰巧了我的身边有人,都会拽了我的手说细妹你还不回去么?你还有很多功课没有做完的吧?手掌间暗暗加了劲,示意我赶紧回去,不要搭理他。每每于此,伍阿公浑浊的眼眶里噙着的眼泪就要滚落下来了,我心底有些害怕,一边答腔说伍阿公你莫要又哭吧,等我看见伊了就告诉你,一边转身跑远了。

  这天,伍阿公在我散学的校门口见到我了,说细妹你看见伊了么?我摇头,说伍阿公我不认得你讲的伊呢,我哪里会看见呢?伍阿公清冽的泪水顿时从他的眼底涌上来,抽噎着说细妹你莫哄瞒伍阿公啊,你哪里就不晓得伊呢?你跟伊生得肖模肖样,肖模肖样。

  伍阿公的行径引得散学的同学围拢了过来,同年级的扈三起哄细妹你看见伊了么?看见了么?我恨恨的剜了他一眼,说伍阿公,我当真没有看见伊呢,我送您回屋吧,伸了手去扶。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你连伸手的样子都肖像呢。伍阿公愈发的哭起来。我窘得脸通红,不知所措。扈三倒不计较我的白眼,喊伍阿公,细妹要送你老人家回去呢,走吧,快走吧,要不她就先走了。伍阿公“呃”的一声止了哭,望我,愣愣的说细妹你莫先走吧,我跟你回转去。扈三搓了搓手,说细妹我跟你们一起吧,伍阿公脑壳有些不蛮清楚呢。

  伍阿公,我跟伊当真肖像么?伊是干什么的?我从来没有听城子里的人提过伊呢。走在伍阿公的身边,我忍不住好奇的问。伊是舞娘,在城子里住了大半年,不见了。伍阿公的声音含混不清,说说停停。城子里的楚秀才讲伊养私生子去了,鬼才信。楚秀才打伊的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细妹不晓得这其中的事情的。

  楚秀才是城子里的文人,但家道一直中落,秀才娘子要靠买卖些扎纸做成冥钱补贴家用。“唯有楚材,于斯为盛。”楚秀才捻着消瘦的下巴颏上的胡须,摇头晃脑的冲来央请他写家书、喜帖什么的街坊说,你们晓得岳麓学院的气派么!那里的夫子讲经论学好生了得。我当年也只是讨得一个边角脚的位置,坐了,听了一堂课,现在都记忆犹新啊。

  街坊呵呵的笑,说秀才肚子里墨水多,我们都是晓得的。以后还少不了要麻烦到你啊。秀才娘子淡淡的挂了笑,接腔,说你们莫要理会他那么多,还不晓得是哪时间的风光了。这日,三婶娘进得楚秀才的屋里来。秀才娘子慌忙地放下手里的扎纸,笑着,端了凳子过来,说三婶娘,您屋里收儿媳妇,我们也是要去讨杯喜酒吃的。今天专门来写喜帖,是要送给在镇公所做事的舅老倌屋里那边的亲戚罢。又扭了头,说秀才,你莫要总在那里啰嗦了,上心写工整了才好,莫让三婶娘这边失了体面。不慌,不慌的,帖子要明天才送过去。三婶娘也笑着,落了座,把要写帖子的名单递给了楚秀才。说着转了身,拿了一张蓝色的扎纸一边折,一边和秀才娘子讲话。

  楚秀才见了,知三婶娘是等着要把帖子拿走的,也不好懈怠,就把名单仔细的看了,又问准了两个名字中的字,起身去厢屋净手研磨出来,工整的写起帖子来。

  前天宣爷那边的屋里搬来一户外地人,三男两女,深居简出。但城子就只有这么大,环城子流淌的涟水,传出清晨洗衣的棒槌声,都能惊醒了城子里最深的梦。三五天不到,街邻们就探听到了那三个男人都是雇工,却也和那两个女人沾亲带故的。反倒是那两个女人,成了街邻们的心思。

  两个女人单从相貌上看,有几分挂像的似姐妹,但揣测她们的举止又不似有了血缘牵系的人。宣爷屋里的长侄媳一来二去的到租赁出去了的屋子里讨家用的零碎东西,就带出来消息。说每次见到那年纪略长些的女人和那愈发俏丽些的女人说话,嗓子里总是带出来一种哀哀般的乞求,不晓得是她前世哪辈子欠了那妹妹的呢。你凭了什么就说她们一定是姊妹了?昨天那个在街市口楞屠匠摊子上称精肉的男人,不是漏了半句他们只有一个当家的。有街邻疑惑了,咭问。那我就不晓得了,也不至于要直通通的就去询问了来吧。左右她们写了租赁的条子,好像要在这里住很长时间的架势。等以后熟悉了,就自然晓得。宣爷屋里的长侄媳有丝悻悻然,勉强的笑了,说着,要走。另一个街邻就喊住了她,说,你来来回回的也去了几趟了,总晓得她们的称号了吧。也不至于我们喊她们大女人、小女人,失了街坊邻舍的礼数。宣爷屋里的长侄媳“呃”了一声,说当真忽视了这个事体呢,似乎记得那大女人喊过舞娘的名字,只怕就是小女人的称号了。说完,她的眼睛微微眯缝起来,咳嗽着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又说不如你们到愣屠匠那里去问问,碰许他和到摊子上买精肉的那屋里的雇工扯聊过,晓得的情况比我们多。

  街邻们听了,闲闲的扯开了话题,散了。

  夜幕罩了下来,城子里的门户里漏出的光,交织斑驳在青石板的街道上了。

  楚秀才写喜帖的时候,才记起三婶娘的细崽大号是齐家贤。一个贤字,当真是应了命理的。他心底这般想着,手里的笔就停了下来,对沉静下来一起扎冥钱的两个女人说,三宝的大号起的好,还要扶摇了他的前程,取了功名回来,光宗耀祖。

  三婶娘连忙起身,对楚秀才笑着,说借得秀才吉言,我代了三宝先谢过了。秀才娘子也站了起来,挨着三婶娘的话音一落,就扯了她的衣衫角,说哪里就值当着一个谢字了呢,实在是你屋里的三宝给城子里的伢崽们做了典范,出人头地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楚秀才不满意秀才娘子的话,刚要张口,就被秀才娘子斜斜横过来的目光制住了,把到了嘴边的话和着一口茶水,“咕”的一声,吞进嗓子里。三婶娘也是见到了秀才娘子的横眼的,她不做声色,掉转了头,说秀才,帖子剩不了几张没有写好的了吧?是咧,是咧,你再吃杯茶,这功夫间就好了的。楚秀才说着,端起了笔,酽酽的在砚台里沾了墨,安心写帖子。

  秀才娘子是何等人物?哪里又看不出三婶娘的心思。平日里,她耳朵里灌进去的都是楚秀才的夫子伦理常刚,久了,多少也沉浸了一些到心底,做了行为处事的规矩。但她又是要做些手头这样的小本买卖补贴家用的,只说那些给屋里有白喜丧事的街邻帮忙的人,来买黄泉路上的开销用品,多是匆忙慌张,却不耽误言语的,于是乎,那白喜人家屋里鲜为人知的纠结纷争荣华富贵都因为丧事操办的排场、礼数,甚或是棺木加袍的样式都流淌到了秀才娘子的铺面上,仿佛那些被拣动的冥钱扎纸,进进出出的,浑然阴阳两界,不过一把灰烬连系起来。死者为大,自是不能刻薄冲撞的了,也省得夜半走路,被听到了妄语的魂魄转回来要个明正说法而惊了心,徒增一丝愧疚惶恐。但,生者是要永远被议论和关注着的。三婶娘屋里的三宝就处于这么一个视角里。

  三婶娘屋里的三宝是个跛子。那年,城子里的十几个伢崽凫在涟水里打水仗。哪晓得水性最好的旺生就潜到老桥的石墩旁,被漩涡卷了起来,只看到人影子打横里在水涡里挣扎。三宝想也没想,就一个猛子扎了过去。他抓到了旺生的手,但脚底下却踩不到水,使不出劲来。他只得松动了一个手指,抠旺生的掌心。旺生瞬间清醒了,他从嘴里吐出几个泡泡,松懈了身子,和三宝一起任由漩涡转。

  老桥石墩旁的水草最是碧绿茂密,因了有水涡子的缘故,放排甩河滩的水运工,轻易都不到这旁边来打水草上岸炖熟了做猪食。

  去年涟水放排,河滩里货船顿时拥挤起来,到城子里歇脚转货的水运工和东家也多起来。夜晚,伍阿公经营的两片旅店格外热闹,每年他都是要依靠了春夏之交这个放排时节,好生做些生意,以维持开销的。愣屠匠也过来帮忙,在厨房里把砧板剁得山响,做好了下酒的菜,和伍阿公一起端到铺面堂屋里的几张桌子上,招呼了客人用餐。

  “再来两坛子米酒呢,付现。”伍阿公穿梭在酒桌间,偶尔站到铺面口,喊上这么一声。

  屋里开了酒铺的三婶娘微微笑了,打发三宝提了两坛子用草绳兜了的米酒,紧巴巴的送了过来。

  三宝,这是酒钱。兜好了,先回转去交给你娘,再来听客人说古。伍阿公早早捏了几个银角子,送到三宝的手里。三宝乐陶陶的再来到伍阿公的铺面时,是和旺生一起的。两个人倚在门角边,听歇脚的客人讲城子里不曾见过的奇闻怪事。你们这里老桥下有水鬼的事也是确凿的,上年和我们一起放排的老曹说他亲眼得见了,要不是那天他舍得心来放下,任凭身子顺着漩涡打转,一定捡不回来这条命。今年放排再喊他,说是涟水的货路,他就硬生不肯来了。

  “客官,当真只要放松了身子顺着打漂漂就不会沉下去么?”旺生壮起胆子,向前跨了一步,大声问。

  “旺生,你个莽撞的宝崽,大人讲话你莫打横,好生听着就是。”伍阿公扯了旺生的衣袖,后退回到门角边。

  “当然是当真的,那老曹和我们一起放排三十年光景了,就没有听他打过诳语。”歇脚的客人瞥了门角边的三个人,清楚的说。

  旺生就拿了手指抠三宝的手掌心,轻声说:“三宝,那你要记得了,万一我们以后要遇到漩涡,就打这个手势提醒对方要顺着水打漂漂。”

  三宝点头,也拿了手指在旺生掌心里抠了抠,说:“记得了。”

  少年郎自是不信邪性些的。三宝拽着旺生打漂漂,漩涡的水势逐渐慢下来,突然,仿佛水底下有巨大的手掌托了他们一把一样,两个人窜出了漩涡。三宝的脚碰到了桥墩上,疼得他嗷的一声大喊后,就任由惊魂未定的旺生和几个凫在河里的少年郎扯上了岸。

  “脚踝骨碎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好了,也是要影响到走路,会很明显的打跛。”城子里镇公所医院的毛医师摇着头,惋惜的对三婶娘说。三婶娘身子就往地下搓,被赶过来的愣屠匠一把扶住了,喊:“三婶娘,你莫急。我把旺生带来了,你先处置了这个惹祸的崽再说。”

  “添乱。”毛医师重重的哼了一声,说:“还是赶紧把人扶到那边椅子上坐下才好。”

  愣屠匠慌忙的就搀扶了三婶娘在椅子上坐下,又看着面色凝重的毛医师,放低了嗓门,说:“都是街坊邻舍的,也都晓得我愣屠匠的脾性,今天是我屋里旺生闯了祸,是打是罚任凭三婶娘处置。”掉转了头,又喝:“你个莽撞崽,还不滚进来。”

  旺生满眼的惊慌,踏进门来。“还不跪下?”“担不起,担不起,”三婶娘直摆手,挡住了旺生,说:“都是些少年郎不晓得那漩涡子的厉害,也全怪不得旺生。能把一条命捡回来,已经万幸了。只是我屋里三宝,也是这个劫数,躲不过。屠匠,你就莫要再责备旺生了吧。”

  愣屠匠猛捶了自己脑壳一拳,说:“三婶娘——,毛医师,今天我请你做个见证,若三婶娘不嫌弃,我屋里旺生也就是她屋里半个崽,以后屋里的重活蛮活只管喊了旺生去做就是。”

  “我看愣屠匠这句话在理。”毛医师在城子里说话十分有份量,走过来,看着愣屠匠,又看看三婶娘和旺生,说:“三宝救人一命,又添了个兄弟,定有后福。”

  几个人说着话,拐去病房。三宝见到旺生,两个少年郎顿时有说不完的话,渐渐把刚才大人们之间沉重的话题和担忧冲淡了些。

  城子里的街坊是从三宝的嘴里首先晓得宣爷屋里来的那两个女人的名字的。那天,三宝到愣屠匠摊子上买精肉,正看到宣爷屋里新来的那户人家的雇工提了两斤精肉回转,围拢来的街坊就向愣屠匠打听消息,七言八嘴的,说着说着就有些不堪起来。三宝硬把铜钱塞到了愣屠匠的皮围裙里,忍不住轻声说了:“他们自己讲是大户人家落了难来城子里暂时落脚一阵子的。年长的名号凰娘,年轻的名号舞娘。我们莫要菲薄人家吧。”留下一圈子惊愕,走了。

  三宝去私塾,路过宣爷的屋子。这天,他被屋子里的人喊住了。“喂,那个少年郎,你先停一下,我家主人有事相请。”三宝愣了,有些紧张,脚就越发的跛起来,跟着雇工进了屋子。

  屋子里两个女人端坐着,望着他。三宝只和她们对视了一眼,那个年长些的眼神让他浑身拘谨,他就望向正站起来的年轻些的女人,她穿着一件浅紫色的云纱外罩,一条藏青色的长裙微摆,若隐若现的露出一双青色的绣花鞋来。她嘴角抿着笑,走到三宝身边,说:“你是齐家的三宝,名号家贤吧。我曾和你的舅父大人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才晓得有你们这个城子呢。”她说话的声音十分柔和,有一丝丝的胭脂气味飘过来,让十五岁的三宝呼吸加快急促起来,他抬起脸,在面前这个年轻些女人的注视下,答非所问的说:“街坊们都还不晓得你们的名号呢。”

  “我是凰娘,她是舞娘。”年长些的女人也走了过来,抢先了说:“今天喊你来,就是想问你的看法,那个伍阿公的铺子会不会租赁了一半给我们住?你是个读书郎,也看到了的,这件屋子,我们住得紧巴了些。以前在省城住惯了宽敞,现在实在不适应。”

  三宝看了凰娘一眼,又迅速移开了目光,看着舞娘,说:“我不晓得。伍阿公的铺子都是要留给放排的客官歇脚用的。”

  “我们住不到那个时候了的,过了这个冬天,我们就还要转往省城去的。”舞娘笑吟吟的说。

  “那你们就去和楚秀才说吧,请他做个中间人,怕是伍阿公会应承的。”三宝说完,停了一下,问:“我可以走了吗?晚了,私塾的朱夫子是要尺诫的了。”

  “哦,好,那好。我们这就去寻楚秀才,也劳烦你先莫要对街坊们讲出我们的打算吧。”凰娘高了声音,一边示意雇工送了三宝出门,一边搂了舞娘的腰肢,回转屋里。

  “也是奇了怪了,那斯斯文文的三宝,从哪里就晓得了城子里来的那户人家的名字呢?”秀才娘子手里不停打冥钱印子,一边就纳闷着问了。店铺门口没有人,屋子里楚秀才咕的吞下一口茶,搭腔:“总是要有人先晓得的。倒是你这个语气让人煽起一些猜测,不是妇道人家要循的章法。”

  秀才娘子放下手里的榧子,眼神斜斜的横过来,说:“依了三婶娘屋里的家教,断不然会让三宝去陌生人家的。何况那户人家多少有些蹊跷,两个女人家不主不仆的身份总是让人生疑的多。”说着,秀才娘子转进屋来,给楚秀才续上茶,说:“听宣爷屋里长侄媳说,她那天去探望那户人家,也是多少感觉到一些蹊跷的。那大女人看小女人的眼神总是让人感觉怪怪的,但又说不出个名堂来。”

  “现在也晓得了人家的名号,莫要张口大女人,闭口小女人的了。有辱斯文啊——”楚秀才蹙了眉头,咕的又吞下一口茶,说:“倒是那户人家打发了雇人送来帖子,说是有事相请,你倒是准不准人家登门拜访?端架势,也有些日子了。”

  秀才娘子的眼神又斜斜的打横过来,沉吟了一会,说:“也不晓得他们要讲个什么事。不如,我们明天径直了去他们那边,一则街坊邻舍走动,一则也莫让他们误会了我们这几日忙乱,是在端架势呢。”

  楚秀才嗓子眼里咕了一声,顺手拿起一本黄历翻起来。秀才娘子紧走了几步,和前来买扎纸和冥钱的客人闲散的说话,“是河对岸的秦爷殒了?那是个好人啊,一生都没有对哪个人说过一句重话。等下,城子里主事的蒲四过来收份子,我们秀才是一定要去个祭仗钱的。”“那我先替主人家谢过了。有楚秀才的祭仗,秦爷屋里的伤痛也会多添了一份安慰。”客人诚恳的答了,捧了扎纸和冥钱而去。

  伍阿公匆忙从巷子口转过来,和秀才娘子打了招呼,进到屋子里,说:“楚秀才,有桩事还要相请你拿个主意。”

  两个女人衣着光鲜的踏进了伍阿公的铺面。坐在门角边打量着街巷里行人往来的伍阿公慌忙的站了起来,脚勾到板凳的横杠,倒在地上,发出嗵的一响。

  “是伍老板吧?我们是借住在宣爷屋里的,”凰娘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板凳,看了伍阿公,说:“我们来城子里有有些时日了,晓得你的铺子是这里最空闲,最便宜的。今天来,是要和你商谈个事情呢。”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铺子正中,在一条板凳上坐下。

  伍阿公万万想不到面前这两个光鲜的女人会说出要租赁他一半铺子的话来,只说:“这个事情,我要好生考虑一下,麻烦你们先回去吧,到时候,我登门给你们答复吧。”

  “那当真要麻烦伍老板早些给答复,我们也不是要住到夏天的。晓得你这间铺子是要留给那些放排的人歇脚用的,我们不得为难你。”舞娘略略的向伍阿公弯了弯身子,说。

  伍阿公听到她的声音,一直惴惴不安的慌乱顿时平息下来,只抬了眼睛望向舞娘。

  “伍老板,记得我们的请求,尽快答复我们吧。先走一步了。”凰娘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搂了舞娘的腰肢,一边说着,一边就走出了铺子。

  楚秀才拖了身后的椅子放到面前,招呼伍阿公落座,说:“慌张。有事情慢慢讲。”

  “不过,那舞娘讲了,不会住到夏天,耽误不了我招呼那些放排的客人。”伍阿公咽了一口口水,端起秀才娘子沏好的茶,猛吞了一口,说话间,看了楚秀才一眼,把杯子里的茶水荡了荡,连同茶叶一并送进嘴里,嚼起来。

  楚秀才没有想到那户人家等不及他的答复,径直去找了伍阿公。他强横的打了一个手势,挡住了秀才娘子要说的话,只看着伍阿公蠕动的腮帮子出神。好一会,他才站起来,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既然是落难的大户人家,想要住得宽敞些倒也合乎情理。但就怕到了夏天放排的时候,她们要还是不能搬走,就对不住那些放排的客人。”

  “那舞娘讲了,住不到那个时候。”伍阿公急急的解释。

  楚秀才点头,说:“也是。那你答复人家的时候要声明把赁房的期限写好了。”

  “那我这就去吧。赁房的契据到时候还是要烦劳你写的。”伍阿公说着,往外走。

  秀才娘子一挨伍阿公出去,就转进屋里来,说:“街坊们说的没有错吧,那户人家蹊跷得狠。有好屋不住,偏生要住铺面。这是那家子的大户风范。还这么的迫不及待,莫是看中了伍老板的铺子,打了歪主意吧?”

  “莫乱讲。”楚秀才看了秀才娘子,说:“估计要不了半个时辰,那户人家的人就要和伍老板一起回转来的,你收拾一下这个台面,莫让人家见了笑话去。”果然,和伍阿公一同来到楚秀才屋子里来的,还有凰娘和舞娘。两个女人就见了秀才娘子,微微一笑,进到屋子里。楚秀才也不多言,只听了伍阿公一个字一个字的讲着契据的条款,末了,说:“伍老板,这契据只怕还要请个见证人才好。”

  “有劳楚秀才,可以吗?”凰娘开口。

  楚秀才直视着她,心底却想起刚才秀才娘子的揣测来,轻轻弹了弹契据,说:“我至多也就是个书香人家,不及城子里毛医师那般德高望重的,不如,去相请了他来做个见证吧。”

  “就是临时赁房的这点子小事,不要惊动了毛医师吧。”伍阿公接腔,抬眼看到三婶娘正从屋前走过,就咧了嗓子喊:“哎,那个,那个三婶娘,请慢步,慢步。我有事相请。”

  三婶娘是第一次见到凰娘和舞娘,她冲她们微微笑了笑,站到了秀才娘子身边,说:“楚秀才,伍老板,喊我有么子事?”听了伍阿公的一番呈请,连连摆手,“这怕是不好呢。我个女人家,哪里担当得起见证这等大事,还是相请了毛医师来吧,若你们这边人手行走不方便,我去跑一趟是可以的。”

  “想来你就是三宝的娘亲了,舞娘见过。”舞娘说着,站到三婶娘面前,弯了弯腰,又说:“那就有劳你了。我们也就是暂时赁了伍老板的铺面,图个住得宽敞些。毕竟屋子里那些雇工都是男的,不分了院子住,也多有不便。”

  三婶娘睁大了眼睛看舞娘,碰到她笑吟吟的眼眸里自己的诧异,赶忙收了神,说:“三宝前些日子散学回来,说你们喊了他到屋子里说话。我还责备了他少年郎不晓得深浅,怕说错了话。没想到,你们说的是当真的。也算是我们有缘,我就去毛医师那边跑一趟。你们稍等。”

  “我和你一道去吧——”秀才娘子说,被三婶娘拦下了,说:“我很快回转来。”

  毛医师来时,看过契据,也没有多说,拿了印油,准备摁手印。一直沉默的凰娘开了腔:“有个问题我想当面先问清楚了,毛医师再做见证人不迟。”

  一屋子的人的眼睛都聚到她身上。凰娘也不怯场,说:“我们赁了伍老板的铺面暂住,碰上梅雨季节,若是漏雨渗水,我们带来的雇工相帮着修整了,是不是可以呢?”

  “这是帮衬我伍家的铺面啊,哪里又有不准的理由?凰娘不要担心,若当真漏雨了,我自会喊了人来修整。退一步又说,你们屋里的雇工修整了,我也是要给工钱的。哪里还要什么问清楚了。”伍阿公笑着,说。

  毛医师看了伍阿公,又看看凰娘,把个红红的拇指印摁在楚秀才清秀的一行楷书小字上。

  这年入冬,城子里下了一场浩大的雪。半尺深的雪把街巷封得寂静无痕。但随着一声凄厉的嚎叫,把整个城子惊醒了。楚秀才的屋子被雪压塌了。

  伍阿公打扫了一间屋子,接了楚秀才和秀才娘子过来住。雪渐至开化,春天来了。

  秀才娘子在天井里晾被单,见到舞娘开门出来,主动打了招呼:“舞娘,有两天没有见到凰娘出屋,不舒服了么?”

  舞娘挂着笑,不经意的闪过一丝不安,说:“她只是厌烦这个季节,懒得动弹。”

  伍阿公从外面进来,接了舞娘的话,说:“那你就多出来走动走动,和我们讲讲你们大户人家在省城的生活也是好的。”

  舞娘轻移脚步,到了天井旁,只顾和秀才娘子说话,并不再搭伍阿公的话。秀才娘子眼神斜斜的横过来,瞥了伍阿公,嘴角浮现一丝莫名的笑意。她在这里住了一冬,嗅到一些比屋子塌了还严重的气息,比如伍老板对舞娘的爱慕之意越来越清晰;比如那凰娘从来都喜欢搂了舞娘的腰肢在屋子里转;还比如舞娘家的雇工虽说还住在宣爷屋里,但白天几乎都是要全部到这边来侯着;又有自己屋里的楚秀才似乎也蛮欢喜和舞娘搭腔,眼前这个女人比那个凰娘身上多了许多令人怜爱的味道,她的眼眸好像能说话,男人见了,自是心猿意马,就是女人家见了,也少有嫉恨。但所有的这些,仿佛一股浊气,总是堵在秀才娘子的心口,令她呼吸十分不顺畅,尤其是夜晚被梦魇着了,醒来,也还是白昼里堵在心口的那些个事情。而楚秀才自住到这里来以后,变了个人似的,并不仔细听秀才娘子的疑惑和揣测,直通通的打断了她的言语,说:“莫生是非,莫生是非。”

  三婶娘过来,问秀才娘子塌了的屋子是不是要赶在梅雨前修整起来,“毛医师提议,蒲四就挨家挨户的讲了,街坊们凑了一些份子,还有河对岸秦家出了雇工,来相帮。就看你们屋里意思呢。”

  秀才娘子泪顿时就落下来,握了三婶娘的手,说:“要问秀才。我怕他是想等到入夏才肯呢。那个时候,舞娘她们就搬走了,秀才也就没得个念想了。”

  “呸呸呸,你晓得你都讲了些么子混话。城子里已经在传五老板和舞娘的不是了,你可不能再添乱。”三婶娘打断了秀才娘子的话,心底惊吓:当真是无风不起浪。城子里传言楚秀才和伍老板同时喜欢上舞娘,那情节有板有眼,现在听秀才娘子这么一说,只怕也不尽然是捕风捉影。只是那舞娘和凰娘的关系也是被渲染得不堪入耳,说是同衿共眠,乱了常伦。

  “三婶娘,你没事吧?”秀才娘子被三婶娘越来越凝重的面色怔住了,轻声问。

  “哦,没事,没事。楚秀才那边你若觉得没把握说,不如就请了毛医师来讲吧,只是街坊们的心意微薄了些,怕有扫毛医师的声望。”三婶娘定神,说。

  “我刚才也是乱说话,你不要担忧的。”秀才娘子笑了,说:“有街坊邻舍们相帮,我屋里秀才没有道理要辜负大家的心意啊。我这就回转去跟他说,三婶娘你也进屋来坐会吧。”

  “如此,我就不进屋里了,挨你们拿定了主意,就和蒲四说一声,秦家也好把雇工打发过来。”三婶娘踌躇了一下,和秀才娘子挥挥手,走了。

  秦家的雇工用了十个工,把楚秀才的屋子修整好了,并把屋子前半端的老瓦换成了琉璃瓦,采光更好。秀才娘子欢喜着谢过伍阿公,搬回去住。楚秀才坐在琉璃瓦下,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舞娘家的雇工在梅雨来时,开始修整伍阿公的铺面。

  城子里的日子和街坊邻舍们的闲谈一样,波澜不惊的过了一天又一天。夏至快到了。

  毛医师从省城回来,带回来一个人心惶惶的消息。鬼子兵打进了省城,有人说很快就要打到城子里来了。

  三宝的舅舅特地回到城子里,和毛医师、蒲四几个城子里管事的人相聚了,商议抵挡鬼子兵打进来的事宜。愣屠匠第一个表态:“那些鬼子兵要当真打进来,我们屋里就是父子兵,定然要和他们拼上一场的。”楚秀才点头,说:“关键是城子里没有护卫队,也没有像样的枪支,怕抵挡不住呢。省城号称固若金汤,都被攻破了啊。”大伙你一言,他一语的,没有个笼统的意见。毛医师摆了摆手,说:“你们还记得城子里出去的翁漆匠吗?我在省城遇到他了,他说他安置好了省城屋里的人,就要回转来,和我们一起抗敌。他说让我们先组织起来一个护卫队,枪械和子弹的事他想办法。”

  “翁漆匠?就是那个莫名其妙发了财,举家搬到省城里去的翁漆匠吗?”伍阿公说:“他留在城子里的屋子正挨着我的铺面呢,有一堵墙我们两家还共跺。”

  “如此,就这么定了。镇公所从县上也领取了一些费用回来,我就全部给了你们,先把人员赶紧组织起来。城子失守,就意味着我们鬼子兵进攻南边的缺口就从我们这里打开了。”

  “好,我那铺面可以给征集来的人暂住。”伍阿公回转去,见到舞娘站在屋子门口发呆,十分意外,说:“可能要打仗了,你们要随时收拾好东西,准备换地方住呢。”

  舞娘不作声,良久,叹息着,说:“正要跟你说呢,我们明天一早就要搬走了,省城眼看着是回不去了,我们准备到城子南边去。”

  伍阿公呆了,说话急迫起来:“城子里要组织护卫队了,从这里出去的翁漆匠也要回来,并带来大批的枪支,我们会保住这里的。你们,你们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害怕,而去南边。”

  舞娘再度缄默,末了,说:“伍老板,我留了封信给你,但你要发誓,等我们走了以后,你才能去找楚秀才,或者三宝,让他们相帮着读给你听。”

  伍阿公立刻发誓诅咒,而后,说:“那,信呢?你放在哪里了?”

  “一个我走了以后,你就会想到的地方。”舞娘笑了一下,正要再说,凰娘出得屋来,一把搂了她,冲伍阿公板着脸说:“你尽量少来撩拨她,否则,莫怪我不讲道理。”两个人回转屋里,留下还未醒过神来的伍阿公一直站在原地。

  舞娘她们连夜出了城子,雇工驾来的三轮车,显然是经过改装改良了的,后面拖着的包厢,十分舒适。伍阿公没有看到她们什么时候走的,翌日清晨,见到敞开的屋门,才慌张的跑进去,喊:舞娘,舞娘。空寂的屋子只给了他空寂的回音。他开始冷静下来,寻找舞娘说留给他的信件。

  傍晚时分,翁漆匠带了四个雇工回到城子里,见了毛医师,一同前往自己的老屋。打开落满灰尘的铜锁,进得屋来,翁漆匠猛然低低的吼了一声,稳住了神,说:“毛公,我这屋子的共跺是隔壁伍老板修整的么?”

  毛医师一怔,迟疑了说:“这个,我不晓得呢,要喊了伍老板来问才好。”

  伍阿公从屋子里转出来,看到天井,脑子突然灵光了一下,想起冬日里天井的周壁有些石头和砖块松动了,自己拌了小桶灰,修整,舞娘站在门口,轻声轻气的说:“不如就特意留一两处松动的地方吧,也好有个宝贝什么的可以藏。”他快步蹿到天井里,正从西壁的砖缝里找到舞娘留下的信。听到来人意图,赶忙的跟了进了翁漆匠屋里,说:“四月间梅雨,共跺上面的瓦片和屋檩毁了,漏雨得厉害。住在我铺面里的人家就自己喊了雇工修整了,执意也不受我给的工费。她们害怕战事,昨天连夜去南方了。”

  翁漆匠身子晃了几下,站稳了,对四个雇工说:“你们现在就把墙从上面第七块砖开始,横向里各十块砖的位置,往下拆,要快。”

  “翁公,你这是——”毛医师扶着翁漆匠的胳膊,纳闷。

  翁漆匠摆摆手,只紧张的看雇工们行动。一刻钟后,共跺被抠出一个巨大的缺口。翁漆匠身子晃动得厉害,毛医师没能扶住,顺着他倒地的身子一并跌坐在地。“完了,完了,买枪械的希望全完了。”翁漆匠嘴角已经吐出了白沫,对附过身子来的毛医师断续说:“共跺里藏了我屋里祖传的一些稀世珠宝,原本和省城里的军火商讲妥了,拿珠宝换枪械。现在看来是无能为力了,除非你们把偷盗珠宝的人追回来,追回来……”翁漆匠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毛医师搭了他的脉搏,眼泪就从眼眶里掉下来。

  伍阿公无法面对众人的目光,喃喃自语:“舞娘不是那样的人,不是。”他挥舞着手,捏在手里的信件就闪到他眼里,他停止了挥舞,直视毛医师,说:“你看,你看,这是舞娘留下的信件,她一定会告诉我她不是偷盗珠宝的人。”

  毛医师接过了信件,展开来看了,又原样叠起来,放进了自己的衣袋里,搭了翁漆匠带来的雇工的手,缓缓站起来,说:“伍老板,你去找愣屠匠,让他赶紧的寻了上好的棺木过来,先把翁公的后事办了再说。我这边要和楚秀才他们再议枪械的事。”

  伍阿公应声转过身子要走,又停住了,看着毛医师,眼神只望他的衣袋里瞟。

  毛医师叹息,说:“你尽管去和愣屠匠先办理这事,信件我自然要交回给你。”

  翁漆匠的后事办得十分隆重,城子里的街坊邻舍都出了屋子,绕着城子走了三圈,一直送到山上,听毛医师唱了祭歌,葬了。

  伍阿公的铺面住进来一些护卫队的人,每天到城子里的牌楼前集合了,拿些木棒标枪的,操练。

  城子里涟水河里的水涨起来了,放排的客官却没有如常到来。倒是县里的一户人家托了媒人来三婶娘家,意思兵荒马乱的,想给屋里的女儿找个牢靠些的人家,也好有个相互照应。三婶娘应承下来,亦是慌张的张罗开三宝的婚事来。

  伍阿公到毛医师屋里,讨了两次信件,都被支配了别的事情,耽搁下来。“毛医师,我也就是想晓得舞娘都跟我讲了么子,信件我让楚秀才,或者三宝读了,还可以寄放在您这里。”

  “伍老板,那女子其实也没说什么,稀薄的一张纸,又能写下些么子呢。你还是先关照好住在铺面上的人,等打完了仗,我读给你听。”

  鬼子兵终是没有打进城子里来,他们一支小分队从省城打过来,被挡在城子外面的小铁路线西北角,和县上的部队打起来,又加上城子里护卫队增援投掷的火药弹烧了他们的补给车,最终撤回省城里去了。

  毛医师没有扯谎,把信读给伍阿公听:伍老板,如晤。女子舞娘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妾,不料家道遭遇横天灾祸,只落得个流落街头的结果。幸得凰娘相遇相识,遂跟随于她出死入生。渐知她乃黑道中人,专肆智谋富贾大户人家钱财。此次来城子,亦是从翁漆匠家人口里套得消息,设计而来。短暂数月,城子里淳朴的街坊,和你对舞娘的一片深情,莫不令我生愧,但多次劝说凰娘无果,必将又要酿成大错。但舞娘一个女子,又何能何力能改变得了自己的命运?终再次妥协于生活和命运,只祈求这次窃盗以后,凰娘能如她对我发誓所言:金盆洗手。另,分别在即,舞娘不得不告知你一重隐情:我已有身孕,是那日你修整天井,我们一时铸成的大错。凰娘也已应承了我,许得我生下这个孩子,也好为我们养老送终。我寄放了一张画像在秀才娘子那里,若有来生,我们下辈子做夫妻罢。你这辈子好生找个女人过日子,伊们是莲花,我只是木槿。比不得,比不得的。舞娘顿笔。

  伍阿公闻言,瘫软倒地。醒来,冲向楚秀才屋里,焦躁的喊:“给我画像,给我画像。”秀才娘子拿了画像出来,被伍阿公一把夺了,展开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了,竟漫漫的笑出声来:舞娘,是我的舞娘。他挥舞着画像,在街巷里奔跑,不停的问:你见到伊了么?见到伊了么?

  楚秀才上前来,拽他回转屋里,伍阿公竟使出了蛮劲,甩开了楚秀才,含混不清的说:“都是你要打舞娘的主意,都是你。”那天伍阿公依了舞娘的话,当真在天井西壁留了一处砖松动,随口又问:“凰娘呢?这春天眼看着要过去了,她还厌烦着,不肯出来见见阳光么?”

  “她出门办事去了,要明天才回来呢。”舞娘悠悠的说,眼睛看着伍阿公,并不眨动。

  伍阿公心跳得厉害,详装低头看修整的天井,却没承想舞娘已经走到身边来了,伸了手牵了他的衣襟。进得屋来,伍阿公惊觉屋子里只有一张大床,“那平日里,你们——”他的疑惑被舞娘香软的舌头咬住了,再也没有问出来。

  夜晚,楚秀才铁青了脸猛敲屋门,他在自己的屋子里看到了天井里发生的一幕。血猛的只往头顶上冲,在屋子里盘旋了十几圈,鼓足了勇气去敲门。并不看来开门的舞娘,只看着伍阿公,说:‘刚才三婶娘来讲街坊邻舍凑了份子钱,要相帮着我修整屋子了。特意来告知你一声,我明天一早就不在你这里叨扰了。“

  伍阿公有丝尴尬,不晓得要如何搭腔。伸手要拽了楚秀才的衣袖,示意他坐下说话。被楚秀才斜斜的睥睨了一眼,甩袖,走了。伍阿公紧跟着出得屋来,一夜无话,但第二天见到舞娘,他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满脑子全是楚秀才轻屑一顾的眼神,倒浑身不自在起来。

  你见到伊了么?见到伊了么?城子里,伍阿公的打探声萦绕在街巷,氤氲不散……

  如干年后,我听到临终前的楚秀才说出一个秘密:那年舞娘她们悄然离开后,伍阿公就有些神志不清,铺面最后由毛医师做见证人,租赁给了三宝继续营生。伍阿公的起居基本由楚秀才屋里包了。但次年夏至刚过,三宝营生的铺面门口被人端正的放了一个包袱,里面有个女婴,衣襟上别了一张绢书:细妹的娘亲于夏至,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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