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落英缤纷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也准备启程,却忽然忘了是怎样的一个开始。”

  part 1

  拉开窗帘,九月的阳光照得我有些眩晕。

  揉揉发肿的眼睛,支起已经因为长久以来蹲在地板上有些发麻的双腿。就在那一霎那,脑海中泛起沉闷的回响——一声,两声。

  美好的记忆叫嚣着在我面前摔成碎片,撕心裂肺——我知道,那是她绝望的呼喊。

  part 2

  我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曼麦瑞, memory。名词,记忆。

  因为我的大脑中存在了太多人的记忆。而我就这样生活在一个名叫e-598的小星球上。

  可是,不知是因为什么,我决定到一个很遥远的星球上。他们说这叫做地球。我一直以为我只是一个帮助储存记忆的机器,只在别人需要时从我无限量的记忆库中提取记忆。可是后来我发现,那些记忆原来有灵魂。对源源不断的事例,我却唯独情有独钟于一个叫地球的小星球。

  我无法阻止我的潜意识,他们告诉我,你属于那里。

  是的,我该去那里,激发一片未知的领域。

  遥远的天际传来一阵巨大的雷声,落雨如同急促的鼓点,不安地敲打在整个e-598帝国的上空。

  part 3

  我不知道我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当我站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时,我沉默了。

  大地上覆盖了几世纪的尘埃,没有任何生命,这也是意料之外的冰凉。一片巨大的倾斜的天台摇摇欲坠地横架在我之上。

  我慢悠悠而异常小心翼翼地攀爬了上去。

  天台上是纵横交错的铁丝,上面布满了斑驳的污渍和铺天盖地的蜘蛛网。地面上散步着发黄的枯树叶,他们在冷风下孤伶伶地卷起一个圈,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安详地落于地面。瓷砖和地板零落地碎成一地。

  门缝的空隙里,倾置着一本发黄的册子。

  我背过身去,缓缓地拾起了那本小册子――凯茜日记。昏黄的阳光下出现了一行淡淡的字迹。

  2008年9月1日星期一

  memory似乎病怏怏的,每次望见他我总是很伤心。后妈见到说这狗似乎没救了,她恶狠狠地命令我把这只流浪狗扔回去,可是我不同意。

  ……

  9月12日

  我觉得我很象memory,在他的眼中,我总是能看到可以覆盖银河系的忧伤。我,何尝不是呢?……妈,我想你。

  ……

  9月27日

  后妈终于在我上学时把memory扔了。我讨厌死她了!

  ……

  9月29日

  今天我在街角看见了脏兮兮的memory,我抱着他哭了。我回家收拾好东西准备带着他离家出走的,可是一向听话的他不见了。怎么办?

  ……

  严闭的记忆,慢慢地拉开了帷幕。脑海里出现了一条冗长的过道。无数零碎的场景铺天盖地地向我压来,我闭上眼,双手痛苦地捂住耳朵,挣扎着跪倒在地上。是这样吗?越想越凌乱,什么也记不起来,却像是沐浴在烈火中一般,头痛得要爆裂了。

  “呐,原来回忆的过程也如此痛苦。可我到底还是记起来了。”

  part 4

  我叫凯茜,今年十三岁了。……好了,我没有别的有关自己的介绍了。

  因为我实在无法叙述我所拥有的生活。一直是爸爸妈妈无休止的争吵。

  那些曾经美好过,温暖过自己生命的人事,像是不复存在一样,在越来越激烈的争吵中一点一点地抹掉了存在的痕迹。所以,在我眼中,作为名次的“回忆”,也有着比昨天更为巨大的真实力量。

  part 5

  对于人生的意义,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的,因为我遇见了它。

  早上,我才看见它蜷缩成一圈,瑟瑟地发着抖,无助又可怜的样子。我过去把它抱起来,当时还没有真正想收养它。而真正动了这个念头,是因为他看我的眼神,是乞求,是愤恨,是欣喜,是悲伤?都是,或许都不是。

  总而言之,我觉得我很像它。看到它,我想起了我记忆中美好的童年。

  于是,我给她取名叫memory。名词,记忆。

  下定决心,我会一直收留它,直到它要离开的那一刻。

  part 6

  忧伤的两个人在一起,反而会快乐一些。尽管memory是只狗。

  memory, memory, memory.无数个日日夜夜,我亲昵地唤着你的名字,顶着后妈连声的恶语,于黑暗中对望着你清晰的瞳孔安详落入梦乡。

  临近中午的早晨,我们才微微惊醒。嬉笑着去街上游荡、玩耍。偶尔会在9点多就醒然后微怒地笑说哎呀今天又失眠了哈哈,转身看见你也醒着;也会在必胜客门口花费半小时口舌争吵着带你进去,最后得意地进去转了一圈再宣告忘记带钱;曾经走过首尔烤肉店一起吃了三盘牛肉加一盘土豆,外加一盘全砸在你身上的奶油蛋糕;有幸带你去一次朋友家里你和他家的小狗贝贝把世界闹的天翻地覆……更曾经无数次设想我们就这样一直快乐单纯地生活下去。直到发生了那件事。

  因为,你的忧伤只有隐藏在安静的角落。以至于我没发现你是什么时候生病的。

  而且病得如此厉害。

  part 7

  后妈终于无法忍受一只血种不纯的流浪狗还病怏怏地窝在家里。就像长久以来一直囤积的一团怒气,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宣泄的小出口,无数的不好如山洪般喷涌而出,咝咝地冒着热气覆盖在大地之上。

  放学以后不见了memory。那我呢?尽管我无奈,可我无法改变什么。以至于我提不起力气去对后妈的一句“她么?脏兮兮的垃圾一只,早扔了!”来发什么脾气。

  可是, memory,我想你了,你知道吗?

  或许是听到了我的祷告吧,今天在街角见到了memory,压抑在心中长时间的悲伤如同阴暗的漩涡,我站在边缘呐喊,哭泣。泪完全沾湿了memory.

  我拍拍它的头,意思是等我回来。意外的是在我整理好东西与家人闹翻脸出来,准备带它出走时,它不见了。

  连着不见的还有所有有关memory的记忆。

  memory,记忆,真可笑。

  part 8

  我等了它一整天,它终于没出现。我实在没脸见家人,更没脸见同学。

  我必须要一个人,我不知是怎么下这个决定的。

  后来再也没见过memory。必须把这些记忆全部忘记。

  ——“十三岁以前的夏日,可曾落英缤纷?”

  我微叹一口气,抬手写下最后一笔日记。那么,再见。

  “有关你的记忆,静止于亿万年前的地球。那个夏夜,可曾落英缤纷?”

  part9

  亿万年以前,有只叫memory的小狗被e-598的科学家派去地球取回一个人类纯洁的灵魂。他们信誓旦旦地许诺,事成后他会在亿万年以后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并允许他找回亿万年以前存在于地球上的记忆。

  于是,就在特定的时间里,发生了特定的事情。

  可是似乎没有纯洁的灵魂——我的思维穿越了时间和空间,追寻在宇宙的尽头,终于在一个苍茫的冰点忆起了亿万年以前的夏日。

  那么悲凉的回忆。因为,我知道,后来的后来,女孩的眼泪落在我身上的那一刻,是遥远的国度中一个纯洁的灵魂的到来。她的灵魂,她的思念,她的感情,全都达于极端,当这些都汇入那微小的水分子中滴落于我身上——我知道,我即将离开,memory的任务宣告终结。e-598才是我的故土。

  没说再见,不必再见。

  part 10

  我却忘了,凯茜与我的感情有多深厚。以至于e-598上我一醒来就说自己叫memory——那时我不是狗,而是e-598的合法居民。

  我知道,在水中放入一块明矾,可以沉淀出所有的杂质。可为什么在心中放一星点回忆,却无法沉淀出所有的昨日?

  唯有那些空灵的记忆与声音,于萧条中伴我度过亿万年。使我决定回地球,我都无法明白当时与生俱来的勇气,萌芽于何方?

  无奈人生苦短,凯茜不再,地球亦已不复往日。

  没想到摊开在我面前待我明白的,是一个更为庞大而冗杂的残局。

  part 11

  i'm sorry, kathy.请原谅,我对你的道歉迟来了亿万年。

  脑海中又浮现出凯茜熟悉的笑容,有如夏日里满地的银莲,很纯洁很美好,却已离我那样遥远。

  似乎还在昨日,我们还站在一起,交错的身影看不到缝隙。

  e-598的科学家们终于兑现了他们的全部诺言,而诺言的背后,却是如此外表单纯,实则复杂的生活方程式。

  凯茜是受害者,而我亦是受害者。只是她不明白真相,而我知道真相。因为先离开的人,会少些回忆的心碎。——这些都让亿万年后的我来承受吧。

  呐,天空依旧笑得很灿烂,永远不会改变。

  我会记得亿万年以前,有这样一段回忆。凯茜,祝安……

  那反反复复的夏日,可曾有一日落英缤纷?

  耳畔传来妖精的窃语:“有你在的日子,夜夜落英缤纷。”

  就让生命,落英缤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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