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宁静的校园,被隐在淡淡的雾气里,春寒阵阵,苍松和未及发芽的柳条,在细风中瑟瑟发抖。也许天气过冷,虽已下课,校园里仍只有稀疏的几点人影。
不远处,两个女同学,微缩着脖子,抱着厚厚的一摞书,边走边在议论着什么。
“完蛋了,这次测试又要抱个鸭蛋回来!这段时间心情太糟糕,都没有好好复习!”一个女生,着草青色冬装,搭一条桔色的绵线围巾,中长的碎发荡在苦恼的俏脸上,边走边报怨着。
“有没有那么夸张?我要抱个鸭蛋才是真的!还有啊,你就算抱鸭蛋也没什么关系啦,有个亿万身价的男朋友!我要是你啊,早就回家当米虫了!还在这里耗时间?”另一个着一身红衣的女生,偏过头去,艳羡的撅着小嘴。
“洛青!”黑衣女生红朴朴的小脸瞬间覆上阴郁,柳样的眉,不自觉的皱起。“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了!”
“好!不提!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叫洛青的女生,最后嘟哝了一句,不情愿的闭上了嘴。
两人搭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走着,不再多言。
“紫烟小姐,少爷的车在外面等。”一个西装革领的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两位女孩面前,吓得沉思的两人差点没跳起来。
“知道了,范叔。”看清来人,紫烟淡淡的叫了一声,向洛青摆摆手,向校门口走去。
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生活,坐名车,住豪宅,穿名牌,吃玉食。外人眼中,她是何等的风无限?可是谁又知道,她这个公主的原形,说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灰姑娘,都称得上是对她的谬赞呢!
黑色的宝马,里面坐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他的帅,像是漫画里的那种忧郁型,又冷酷而深沉,集聚了南北极的深寒,让人想要探究又无法靠近。隔着车窗,习惯的向那团黑色瞟了一眼,范叔叔已把后面的车门打开,她习惯的点点头,钻了进去。
车子一路沉默的狂奔,范叔不讲话,那就意味着,今天那个冷漠的男人没话对她说。紫烟从一堆书里,翻出要测试的科目,埋头认真的复习起来。
“紫烟小姐,这个周日少爷有事,您母亲的祭日他不能陪您去了!”范叔突然开口,紫烟从书本里抬起头,看着反光镜里范叔的眼睛,“嗯”了一声,临收回目光时,瞥了一眼那个冰山男子,他正专注的望着窗外,在思考着什么。或许因为有一小束夕阳的余光在他的脸上旋转,不至于冷到令人结冰,紫烟的目光竟比平时多停留了几秒钟。他的侧脸是那么棱角分明,形如精绝的雕刻,如果他能笑一下,或许会更好看吧!
呵,他倾城倾国又关她什么事呢!紫烟自嘲的笑笑,她们之间,根本什么都不是啊!
重新埋头在书本里,紫烟决定不再胡思乱想,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才是她此刻人生至关重要的事情。
黑色宝马驶进一幢豪华别墅的大门,一分钟后,车子停下,保安打开车门,恭敬行礼。“颜刚少爷好!”“紫烟小姐好!”
“你好!”紫烟重复着每天的必用语,跟着那个黑衣的人一前一后进了别墅。
颜刚似乎很累,脱掉外套和领带随意丢在沙发里,颓然的把自己也窝进去,吐出一口长气,拢了下黑亮的头发,闭目假寐。
“小姐回来了?”佣人李嫂,热情的从厨房里迎出来。
“嗯!李嫂做了什么好吃的?”紫烟边有意在客厅里与李嫂搭讪,眼睛时不时的飘向颜刚,那个人看起来很疲惫!
“都是你和少爷爱吃的!一会就好了!”李嫂笑得一脸宠溺,眼角的细细的纹路都清析可数。
“谢谢李嫂!那我先上楼去了!”那家伙最怕人家吵他了,紫烟看到他的眉都皱起来了,赶紧结束了谈话,撤离现场。
“去歇会吧,一会吃饭,我再叫你!”李嫂也乐呵呵的回厨房忙活去了,这个和气的小姐,她最喜欢不过了,虽然少爷冷了点,好在不会随意找茬,明白事理。整体来说,她工作做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回到房间,紫烟换上轻松的棉布长袍,倒了杯开水,拿了要复习的课目,坐到阳台的腾椅上。她喜欢在这儿休憩,阳台下方,是别墅的美丽花园,各种奇花异草应有尽有,虽然春夏秋冬四季交替,有繁盛也有凋零,但在这个花园里却季季都有新亮点。像现在,开得正盛的就是梅花了,淡雅的香味,毫不吝啬的被轻风带入她的鼻息。啜一口白开水,她准备开始复习。
密密的字幕,让紫烟的头有些昏胀,拿手敲了敲,继续看,恍惚间那些黑色的文字像长了腿似的,渐渐聚拢一块,书页上忽然被拼凑出一双冷淡的眸子,紫烟吓了一跳,使劲睁了睁眼,定睛,却又除了文字什么也没有。
脑海里涌起一张疲惫的面容,紫烟合上书托腮望向花园。他,今天在烦恼些什么呢!不会是因为不能陪她回去祭拜母亲而烦恼吧?呵呵,她还真花痴,他什么时候在乎过她?
她和他,相处了三年,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任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且不说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假的婚约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碰面的机会几乎是每天最少一次,竟然没有话说?
紫烟一直以为他是厌恶她的,不然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状况,即使这样,她还是对他感激不尽。
毕竟在她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是他挺身而出拉了她一把,还让她过上了多少女孩梦寐以求的豪门生活,她还有什么好求的!
十年之约已用掉了三年,还有七年,她们就真的彻彻底底的没有任何关联了,形同陌路!
从此萧郎是路人!
呵,她怎么会想起这句诗,那是情人间才有的诀别啊!她和他,只是各取所需的一笔交易,一笔交易而已……
第二章
那个午后,阳光有点刺眼。
缩在街角的紫烟,又开始泪眼朦胧。望望这座陌生的城市,车来人往,好不热闹。高高的楼层,长长的街区,各色的人做着各色的事,只有她,只有她好像被世界遗忘了,被丢弃在垃圾横生的街角。三天没有吃饭了,她觉得前胸已经贴上了后背,可是这样的折磨,远远比不上她心里的愧疚和痛楚。
三十万块!当听到医生与父亲的谈话,涉及母亲的手术费要三十万块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吓呆了!她想,当时父亲也一定比她好不了多少,因为经过长长的一段死寂一般的沉默后,父亲才沉重而绵长的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紫烟读的懂,那是绝望,是无奈,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握住母的手,看着她的苍白,紫烟头一次没让眼泪掉下来。她决不能让母亲死,她需要母亲,父亲和哥哥也需要,他们这个家谁也不能少了谁。
于是,她打定了主意,暂弃学业,在母亲做手术之前,去赚一笔钱。当时她是何其天真,以为城市里的钱都是浮在地面的,随便一弯腰便能捡到一把。
可是,她错了!历经千难万险,爬上一列火车,辗转抵达了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花光了卖废书本换来的钱,仍是没有找到一个工作,她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没有哪个单位会要一个一问三不知的毛丫头!这个世界远比她过去的十八年所理解的要现实的多,冰冷的城市里,到处可见的是麻木的面孔,和匆匆的脚步,没有人会停下来去同情一个弱者,在他们眼底,她渺小的形同虚设。
就这样,她沦落的如同乞丐。她与他们一样衣衫褴褛,灰头土脸,游荡在天桥街边,等待着哪位好心人的施舍以维持生计。
抹了抹泪水,靠在墙角,紫烟微微闭了眼,好累,好饿,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抬抬眼皮都让她感到吃力。她想,也许她会这样死去。死了也好,反正也没脸再回去见家人了,救不了母亲,她不知道要靠什么样的支撑才能活下去!
正在迷迷糊糊中,被一股大力猛的提起,接着她睁开眼,看到一脸泪痕、咬牙邪笑的他,那时他狼狈的不成样子,却也耀眼的如同王子。
她眯着被阳光刺得生疼的眼,有种梦幻的错觉。
她的王子来救她了!紫烟第一时间迸出这个念头,然后,有想哭的冲动。
“就是她了,我要跟她订婚!”
他任性倔强的话,吐出口,歇斯底里的嘶哑声,让站在他背后那些高雅贵气的男女老少皆是摇头叹息,却仍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紫烟在混沌状态下被人领进了一个很美丽的房间,一番梳流打扮过后,一个中年男子进来,用惊讶的眼神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才开口道:“我姓范,以后小姐可以叫我范叔。”随后拿出一张契约让紫烟过目,紫烟接过,怯怯的粗略翻看一了遍,面上顿时露出喜色,重重的点了点头,几呼是激动的喊出口:“好,我签。”
契内容不过是,他要紫烟的十年,而紫烟则可以提任何他能力范围之内可满足的要求。
而这个拟定契约的人便是颜刚——鼎风集团年仅二十五岁的副总裁。
鼎风,是一个庞大的企业集团,横跨世界各地,经营项目涉及超市、链索饭店、大卖场、牧场、房地产等十多个行业,算得上是相当具规模的国际知名集团。
一场简单的订婚典礼,所有人的阴沉着脸,连音乐也显得漫不经心。紫烟按照范叔教过的礼仪,谨慎的跟在颜刚身旁,缀满钻石的拖尾礼服,华丽的醉人心神。没有祝贺声,没有洋洋的喜气,程序化的结束一切。然后,紫烟更觉得那是梦,是一场接近真实的华丽而冰冷的梦境。
订婚后第三天,范叔开着车子载她回乡村的老家,同时携带的还有大笔的现金。
只是没料到,她母亲的心脏移植手术并没有成功,手术后第三天便去世了。
恍惚间,紫烟觉得天地颠倒了,在太平间里愣了许久,才痛哭出声,然后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医生说她悲伤过度。
葬礼那天,颜刚来了,那是她没想到的。空茫灰暗的旷野中,他黑色的西装,宽大的墨镜,尤为突兀。他就站在她身边,无言的扶住她孱弱的肩,于是,紫烟才能忍住悲伤,才能仍然清醒的直到葬礼结束。
从那天起,十里八村讥讽她傍大款的那些难听话,顿时消匿,改换的是童话般的美谈。人的嘴啊,有时候真能覆云覆雨!
刚过完头七,紫烟就被带离开。那时她才第一次真正见识了颜刚的无情,冷冰冰的脸,沉默的如同雕像,示意范叔硬拉了她就走。与人签了约,她无奈,甚至来不及告别任何人,就被匆匆带走。很久后,她听范叔说,颜刚早就吩咐他留了一大笔钱给她父亲,并且也帮她的哥哥找了最好的学校来就读。
她很感激他!不管她和他之间是不是契约关系,她都对他感激的无以复加。
她只是他脚边无意间邂逅的乞丐啊!他却将她变成了人人艳羡的公主!
第三章
“小姐,吃饭了!”李嫂在外在轻叫着,扣了扣门。
“知道了。”紫烟合上书本,开门下楼。
在餐桌前坐下来,却发现对面的位子空空如也。“少爷呢?”她转向李嫂。
“哦,在房里,好像不想吃了。”李嫂说着,瞟了一眼楼上颜刚房间的位置继续说道:“少爷今天好像很累!年纪轻轻的管理这么大的企业也真够他受的!”
紫烟喝了一口青笋汤,也抬头向楼上扫了一眼,嘴里嘀咕了一句:“再累也不能连饭也不吃啊!”草草的扒了几口饭,便放下了碗筷。“李嫂,我饱了。”
“哎——”李嫂刚要喊住她,她的身影已消失在楼梯转弯处。这个小姐,还没猫吃的多。
路过颜刚的门口时,紫烟顿了一下脚步,那扇紧闭的门里,他是否正眉头紧锁,绝望而冷漠的靠在床头?也许,他的身上还笼罩着浓浓的孤独吧!但是,她是没有办法靠近他的,他的一切,她都能深深的感受到,而他,似乎总是拒人于千里,他不在意她,她也不奢望他会在意,在他们之间的那张契约里并没有限制心的自由,何况她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一个卑微的乡下女子该有的位置。
叹了口气,紫烟准备离开。这时门却突然开了,她错愕的望着他,像偷东西的贼被抓个现形。“那个,我……”呃,紫烟窘红了脸,本想解释,还是作罢了。反正他也不会回应她,大概也不会在意吧,她在他眼里,跟空气差不了多少。
她干脆就站在那儿,呆呆的看着他。
他淡漠疏离的双眼沉默的与她对看了几秒钟,大概有三秒钟那么长,然后回身,随随便便的抓了个盒子塞进她手里,就“砰”的一声把门摔上了。紫烟捂住差点被撞到的鼻子,暗自庆幸了一番。“好险!”
房间里,紫烟小心的打开那个冰蓝色的盒子,里面是一件公主裙,精致小巧的样式,考究的做工,由纯白过度到淡绿的颜色,是她喜欢的风格,淡雅清馨,像春天里新抽出的柳芽,带着勃勃的生命的迹象。迎着夕阳,紫烟的眼睛有浅浅的弯度。
好好的,他突然送她礼服做什么?
“紫烟小姐,少爷让我通知你,明天晚上去陪他参加鼎风集团三十周年的庆生舞会!”范叔恭敬的样子,像在作报告,只是这报告的内容……着实把紫烟吓了一跳。
范叔,你会不会听错了?“紫烟睁着两只大眼盯着范叔,打死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没错,她和颜刚是订过婚,可是三年来,他们除了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基本上跟陌生人没两样,他怎么突发奇想要带她去参加什么什么舞会?
”小姐,少爷确实这么交待的,您准备一下吧!到时……“范叔迟疑了一下,”夫人也会去!“
紫烟的身子,蓦然一僵,望向花园里那几株开得依然尚好的梅,想起那他塞给她的那件礼服,原本愉悦的心情,一下子跌入冰窟一般。寒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直直灌进她单薄的衣服里。
原来是他仇视的母亲回来了!所以,他才又想起了她!
与她一个街头乞儿订婚本就是他要羞辱他母亲的一种方式,现在,她沉寂了三年,终于又派上用场了吗?一只灰溜溜的乌鸦,与一个光华璀璨的凤凰结合在一起,是何等可耻的对比?
她对他们的家族来说,是一个耻辱啊!而对他的母亲,则更甚。
她的儿子,有着潘安再世也要令之羞愧的外表,几辈子也挥霍不完的万贯的家产,就算是天上的嫦娥来配,她还要计较一番呢,居然白白叫一个乞丐女给玷污了,天下有哪一个慈爱的母亲能容忍得了这种没天理的事?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可这种人间惨剧就是发生了!而她方紫烟这个可耻的存在,自然击溃了那位母亲高贵的自尊心,也自然就成了她的肉中毒刺,眼中锈钉。
那位伟大的颜夫人,能够让她安安稳稳的存活三年已经是天高地厚的恩惠了,现在终于决定回来解决她,她还是该感谢她的姗姗来迟。
瞧!她就是欠定了他们颜家。
可紫烟心里还真是忐忑呢!她好像还没有做足受辱的准备,虽然她的感觉并不重要了,但她就是有感觉,该怎么办?
”明天是我妈的祭日,可能赶不及去参加舞会,你让李秘书或别的什么秘书陪你去吧!“紫烟头一次鼓起勇气,推开了那扇一直阻隔着他们的门。把礼服轻轻的放到沙发上,转身离去。整个过程,她都没有抬起眼皮。
希望可以避过这一次,一次就好!
颜刚斜斜靠在沙发里,轻轻摇晃着杯中的红酒。他的房间一如他的人一般冷冽而黑暗,深蓝的色调忧郁的如同大海,置身其中,仿佛被浓浓的愁云惨雾包裹,让人喘不过气。
他转动幽深的眼珠,冷冷眯起的眼,下一刻倏然张开。
腕上刺骨的痛,让紫烟刚跨门出的一只脚本能的收了回来。”呃!你……你干什么?“他血红的眸子,迸出的暴怒的火花,顷刻便毁灭了紫烟所有的勇气,楚楚可怜的泪眼与他相望的一瞬,泪水终于不可遏止的奔泄下来。”疼!“紫烟呻吟出声,小脸苍白如纸,有细细的汗从毛孔中溢出来。
颜刚松开了手,紫烟滑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他俯视着她,绝惑邪魅的脸绽出笑意,冷幽如冰花,缓缓的,他把一张纸丢在紫烟的面前,然后重新倒进沙发里,继续品尝红酒,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紫烟抹了一把泪,颤抖着捡起来。
漆黑的”契约“二字,像一根针,刺穿了她的胸腔,扎进她心里。
她缓缓抬头,复杂而倔强的看了他一眼,起身,向门口走去,深深的绝望像乌云将她凄伤的背影笼罩住,浅浅一笑,如飘落的花瓣,美得惊人,她略偏过头”我知道了,我会早点回来!“
第三章
乡下的空气出奇的好,天很蓝,一眼能望出好远,能清楚的看到天际的白云悠然的飘着,小草和杨柳都发出了嫩芽,黄嫩嫩的惹人怜爱,连风里的泥土都是清馨的味道。
紫烟闷塞的心情终于得到缓解,摇下车窗,伸出头去,远远的看见座落在山角的小村落,笑意不经意间从唇角泻落。
呵,回家了!
“紫烟小姐,您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们不能耽误了晚上的舞会!”范叔坐在副驾驶上,转过头提醒她。
“知道了。”紫烟依旧望着外面,只是脸色又开始阴郁。她知道范叔是个工作和做人都一丝不苟的人,这些年,虽然紫烟从没过问过鼎风的任何事,但她也隐隐觉出范叔对颜刚的照顾和帮助,说他是颜刚的臂膀都不为过。
紫烟很尊敬范叔,而范叔对她也一样,从没有因为她是个乡下女子而有所偏见,反而教会她很多东西。
“爸,哥,我回来了。”车子在门口停下,司机兼保镖皓哲去搬后备箱里的礼品,紫烟和范叔先率先跨进院子。院里的桃花已经开了,有风吹过来,摇摇晃晃像快乐的春之舞。
“紫烟,回来了!”紫烟的父亲方全志忙忙的迎了出来,桃花树下,苍老如松柏的脸上,绽开笑容,像枝头盛放的那一朵般洋洒着喜悦。“刚才还跟你哥哥念叨你呢!可巧你就回来了!呀!范叔也来了,快屋里坐!”
“小妹!”紫烟的哥哥方凡涛从屋里冲出来,先与紫烟来个亲密的拥抱,然后才对范叔礼貌的笑笑。“范叔好!”
“凡涛啊,越来越精神了!哈哈!”范叔拍拍方凡涛的肩,迈着稳健的步子进屋。
紫烟每次回来,父兄都很激动,忙里忙外,直想把对紫烟的爱一天里用尽。他们知道紫烟的情况并不若她每次回来说的那样好。一个乡下的丫头,深入豪门,在方圆百里的确是惹人羡慕,飞上枝头做凤凰,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可是,他们明白,身分地位的悬殊,紫烟必定会遭人白眼和讥讽!
一家人坐下来,说着一些家常的话,场面十分温馨。沉浸于欢乐中的紫烟,几乎忘记了时间。
范叔看表的动作,让紫烟心中一紧,亲人相聚的场面,顿时衍生出无数酸楚来。一年父女兄妹才得见一面,偏生每次还都是在这么个悲伤的日子……
侯门一入深似海啊……古人说的一点不错!紫烟无限感慨着。
“紫烟啊,这次回来,跟学校请个假,多呆两天,你哥哥说话就要去工作了,你一年也就回来一趟,我想着这次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聚聚……”
“哥,你这么快找到工作了?”紫烟眼中满是惊喜,就差没跳起来,“什么单位?在哪个市?”
“y市,是鼎风集团的一个下属公司,他们聘请我做了业务经理!”方凡涛微微的笑着说,丝毫没注意到,紫烟陡变的脸色。
“哥哥是说鼎风集团的下属公司?”紫烟挑着眉,眼角扫向范叔。范叔正神色自若的与方父聊着天,并小口的啜着方父奉上的粗茶。
“对,小妹知道鼎风?”话刚出口,又兀自笑了,“鼎风是一家跨国企业,在国内都颇有知名度,听说总公司在x市,小妹在那读书当然是知道的了!”
“呃……呵呵!”紫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干笑了两声,终于站起身,“爸,哥,我一会儿还得赶回去,先去拜祭妈!”
“紫烟啊,今天不能住下来吗?”方父颇失望的脸上沧桑尽现,一条条纹路,更加清析了,仿佛瞬间就会老去。
唉,爸老了!紫烟心中一动,有驱不散的悲楚在身体里荡动,但还是轻轻摇了摇头。“爸,女儿以后多回来看看您就是了,今天真的有要紧事!”
“那好吧!你跟你哥先去祭拜吧!我给你打点些东西,你回去时带上,有你爱吃的腌菜什么的,今年我特地准备了好多!”
方父转过身去向灶房走动,桃花慢悠悠的落在他的肩头,像红色的雨坠落,坠入时间的底层……五十来岁的年纪,却已经佝偻了腰身,岁月不饶人啊!岁月,更是不饶悲苦的人!
“哥,爸这两年真的老了很多……”
“是啊!我们都太让他操心了,不过最重要的是他太想妈……”
……
匆匆的祭拜,匆匆的告别,匆匆的赶回x市。这一天,好像还没来及过,就已经暮色四合。
回到x市的别墅的时候,颜进不在。
化妆师和造型师也已经在大厅里等了好久,紫烟几乎连气都没来得及喘,就被几个人团团围住,直折腾了她两个小时,才算大功告成。
唉,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钱实在太多了,时不时的要给自己花钱买一些虐待。紫烟站在镜子前,看着一身盛装的自己,神情恍惚起来。她打扮起来,还真是美的惊人呢!一会儿,他看到会是什么表情?
清洁如云烟的公主小裙,熠熠生辉的镶钻小皇冠,曲卷的中长发,灵动的眸子,娇艳欲滴的樱唇,细白若凝脂的肌肤……
当紫烟从楼上款款而下的那一刻,颜刚冷冽的眸子,发射出一簇异样的光芒,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他特地赶回来接她,只是因为,她有必要跟他同进同出,他却不小心,窥见了她的美丽,如同夏娃窥见了那枚禁果。
“呀,紫烟小姐真漂亮!”范叔和李嫂都啧啧称赞着,紫烟半垂着眸子,小脸红朴朴的一片,娇羞惹人。
颜刚不知为什么,会上前携了她的手,如果只是做戏,他大可以等到了舞会那里才开始。或许,他只是想提前进入状态而已,不可能因为别的什么!
他的心是漆黑一团,又冷又空,除了记忆中那些痛苦的片断,好像再没有其它可以入得他心的人和事,这世界的人情冷暖,他早就看清了,也早就被伤了个体无完肤,活着除了报复,他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如果有一天,连报复也不能了,那他的生命是不是就该终止了?
疼,像碎玻璃扎进了心里,血内模糊的口子,一条条,在不断的扩张。
挽着紫烟的手,颜刚一步步走的沉稳。
越来越近,那一片灯光璀璨,金壁辉煌,其间天之娇子,地之娇女,红红绿绿花枝招展。
好一场热市非凡的舞会,商业巨子,社会名流,无不在此云集。
但紫烟并不怯场,挽着颜刚的手臂从从容容的走进去。热闹的场面安静下来,他们的到来,引起一场小小的轰动,紧接着,来自男男女女不同的目光,争相砸落在他们身上,当然,更多的是砸向紫烟。
有猜测的,有嫉妒的,有两手一拍看笑话的,总之那些目光让紫烟极度的感到不适,可是她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容。颜刚要她来,原本也只是来接受羞辱而已,他给的羞辱她都不在意,别人的,更不能让她有分毫的动容了。他们要怎么想是他们的事,她今晚的任务就是做好一个聋子和哑巴!
“进,这么晚才到!今晚你可是主人!怎么能迟到?”一个西装革领的男子,打着招乎,向这边走来。他有着妖一样精利的双眼,五观棱角分明,有点像古希腊的神像,俊美且风度翩翩。
是个混血儿吧!紫烟静静的望着他,无聊的想。
“哟,这是刚的小未婚妻吧!真漂亮!”那个油腔滑调的家伙已经将注意力集中在紫烟身上,嬉皮笑脸的样子,虽然风度不减,但却让紫烟没来由的烦燥。
“那个,我不太舒服,去一下洗手间!”随便找了个借口,看向颜刚,等他沉默的点了点头,她一溜小跑,进了洗手间。背后那家伙的笑,清析刺耳,“小公主,慢点!”
打开水笼头,任水哗哗的流,镜子中,那个碧月羞花的自己,突然让紫烟觉得无限讽刺,裹一身名牌,簪一头金玉,她也不过是只丑陋而平凡的乌鸦,乌鸦……
耷拉着脑袋走出去,无精打采,参加这种无聊的舞会,她真的很烦恼,如果不是她欠了债,如果不是那张契约,她十八辈子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上流社会的人,过的真是地狱般的生活!
“哎呀!”
一堵肉墙阻了去路,紫烟捂着撞疼的脑袋,头都来不及抬,就忙不迭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哼!果然是上不得台面!”一句刻薄的话,穿透紫烟的耳膜。她这才抬头,看到一个身着黑色礼服的女人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她是无意间得罪了谁吗?那个女人,干嘛那么说她!
“嗨!小公主!”
紫烟正在纳闷,那个油腔滑调的讨厌人已优雅的站在她面前。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跟刚闹别扭了吗?刚刚他都不理我,你又这样,我猜,你们吵架了对不对?”他兴致高昂的垂目,睥睨着紫烟,那张原本很好看的脸,此时却怎么看怎么不庄重。
“对不起,我要去前面了。”紫烟企图绕过他,去找颜刚。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不是吗?她得去舞会上,让颜刚那位母亲羞辱一番,然后在众人的嘲笑中,深鞠一躬,然后功成身退。
希望今晚快快过去!
“小公主!”
手被人抓住,紫烟懊悔的甩开,怒目圆睁:“你有完没完?!”
“呃!别生气嘛!我只是……”男人挫败感油生,敛了神情,正色道:“我叫华仪风,是进在法国读书时的同学兼执友!我是想说,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呃,如果我的出现让你感到不愉快,我很报歉!”
“算了!”颜刚那个闷葫芦怎么会有这么呱噪朋友?也是呵,一定是被颜刚的沉默给逼出来的,还好她适应能力强,不然岂不是也会变成一个语言狂?缓了缓神色,紫烟开口:“是我自己心情不好,与华先生无关。那个,没什么事的话,我……”
感觉到一道冷厉的光朝这边射过来,紫烟微微的转过脸,看到颜刚站在水晶吊灯下,白亮的光包围着他,将他烘托成似要羽化的天使,紫烟甚至看到了那双隐形的翅膀正慢慢的煽动……
可是,他是恶魔不是吗?
“各位,下面有请颜夫人来主持这个庆生舞会!”
一片掌声中,紫烟看见那个一袭黑衣的高贵女人缓缓走上主席台。
那个身影,她有几分眼熟!
“感谢各位来参加鼎风的三十周年庆典,我在这里代表鼎风,也代表整个颜氏家族,对各位的莅临表示热烈的欢迎!我们鼎风历经了三十年的风风雨雨走到今天……”
颜刚的妈妈吗?紫烟半偏着头,看着台上那个滔滔不绝的女人,一身竖领的黑色礼服,领口处是一株兰花的刺绣,花心缀着一棵硕大的南非钻石,除此,别无它饰。就是这样的黑色礼服穿在她高挑而玲珑的身躯上,让她显得更加高贵而美丽。
她看上去一点也不老,岁月似乎太过偏爱她!
当看清她的脸,紫烟暗自惊叹,她的眉目间当真和颜刚极其相似,同样的妖冶,同样的气质不凡,双目更是同样的顾盼生辉。透过她的脸,紫烟仿佛看到另一张脸,只是那张脸上,永远也不会有像她那样灿烂的笑容,他仿佛生来就是不懂的笑为何物。
“接下来,我有一件重大的事情要宣布,我的儿子颜刚,将会于今天,与岳氏集团的千金,岳娟小姐订婚!请大家……”
轰……
紫烟错愕的望着主席台上那个高贵的女人,而所有人的目光却齐刷刷的凝聚在她身上,她站在那儿,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长,仿佛周围的灯光都暗下去,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被罩在环形刺目的灯光下,无法动弹。用了很大的力气,她才没有让自己显得脆弱,她不该在意,她不在意……
颜刚在哪?颜刚为什么没有出现?难道,她可以自由了吗?他终于要还她自由了吗?
心裂开了一道口子,还有冷风吹进去,痛得紫烟几乎忘了呼吸,忽然她觉得很冷,纸醉金迷的城,热舞飞旋的红男绿女,她不属于这里,从来,都不属于……
一个人,走在灯火昏暗的街,夜风的寒,几乎将她冻成冰。她忘了没有穿风衣是不能出来的,现在的天还太冷……可是,她已经出来了啊!就这样,一个人,静悄悄的远离了那片繁华。身上没有钱,脚上的鞋子由于鞋根过高,早就把她的脚磨出了水泡。她原来已经变得娇贵了,三年的豪门生活,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她已经变得太过细腻,已经有些禁不住风雨了。
要回别墅吗?那里还有她的位置吗?
靠在高速公路的护栏上,紫烟迷茫的看着这座城市,这万家灯火的城市,哪里才有她的归宿呢?想来,人们常说的,天下之大,竟无容身之处,就是她此刻的感觉吧!
今天,岳娟终于如愿以偿的穿上了订婚礼服,高昂着孔雀一样骄傲高贵的头,她觉得镜中的自己越看,越是美艳无限。对着镜子,来了一个漂亮的旋转,润湿的娇唇,慢慢的牵动,勾魂摄魄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鄙夷,那个丑陋的乞丐女怎么能跟她比呢!她就知道颜刚还是会选她,学历、家世、长相、身材,从小到大,她从没有输于任何一个人,如果她心仪了多年的男子教一个乞丐女给夺去了,她才会真的怄到死吧!死都不会瞑目!好在,颜刚还是长了一双慧眼,识得她这颗夜明珠!
“姐,好了没有,客人差不多到齐了。”画妆间的门被打开,一头卷发的岳娟,一阵风似的闯进来。
岳娟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下自已,优雅的回身轻笑。“好了,我们出去吧!”
鲜花美酒,宾客云集。
商界风云人物岳天雄和颜夫人的影响力可见一斑,谁不想趁这个机会见识一下大场面,结识一些上等人?挤破了头也要往里挤,诺大个山边别墅的旷野上,乌压压全是攒动的人头。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岳娟已经拖着一身合体的米色礼服进入现场,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全场的气氛,进入一个****。
妖娆美丽的拱形花架下,颜刚俊美的无以伦比,黑色的西装,白衬衫。碧草蓝天下,阳光折射在他无铸的脸上,笑容绽开,仿佛玉树结出冰花。所有的光彩,只是他一个人的,人群怎样如潮,也掩盖不住他的绝世风华。
岳娟脸上悄悄染上红晕,这男人总是教她迷恋不已。放下所有的骄傲和高贵甚至尊严,她快步跑向他身边,只要能站在他身边,她亦觉得幸福至极,这个男人是这么深的吸引着她,为了他,她可以做任何事,放弃任何东西。
伸出的手,被他灿笑着拒绝,端起艳红的酒,在她娇媚的眼前轻轻一晃,毫无防备的,杯子微倾,滟滟的红酒,和着阳光,从岳娟的头顶缓缓流下来。
“啊——”
全场寂静。人潮鸦雀无声。
接着,像是睡醒了似的,各个媒体报刊的记者开始举起相机,一时间“卡嚓卡嚓”的声音,不绝于耳。
神经质的,面对着镜头颜刚笑得越发灿然,最后端过一杯酒,对着气到全身发抖,几乎昏厥的颜夫人,轻轻一举,一口饮尽,杯掷地,在草丛中无声的碎了。
“颜刚,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岳娟苍白的俏脸上,还在滴答着红色的酒,脸上扭曲愤恨的表情让她看起来,像个发狂的魔鬼。转身,还是流出了泪水,随着奔跑,飞散在风里。为什么,她这么爱他,他却这样无情的羞辱她?
“姐——”岳娟血红的双眸狠狠瞪了颜进一眼,紧追上去。
“颜刚,你这个混蛋!竟敢戏弄我岳天雄的女儿!我一定饶不了你们颜家,我岳天雄发誓,一定会打垮鼎风!”岳天雄咆哮如雷的对着扬长而去的颜刚,指天誓日的骂。一场世纪的订婚典礼,在他的骂声中轰轰烈烈的散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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