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条鱼

2015-09-30 05:34:29

　　一

　　我是一条鱼，来自大海。我的名字叫奥斯。

　　但现在，我只是水族馆里圈养的一条鱼。

　　水族馆里温度适宜，食物丰盛。因为有“神”在照顾着我们。“神”是这儿的最高统治者，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我们的命运牢牢掌握在他们手中，而他们则自称自己为“人”。

　　水族馆里有各种各样的鱼，长的，扁的，大的小的，形态各异，色彩斑斓。他们都是在水族馆里出生，长大，也将老死在水族馆。我们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神”会按时给我们投放食物，我们从不用为食物发愁，不必要吃完这一顿而担心下一顿的着落。

　　但我并不快乐。水族馆里四周都是白色透明的有机玻璃，坚硬而冰冷。那些鱼说，这是“神”为我们设置的屏蔽，以便于更好地观察和保护我们，但我总觉得那是一道枷锁，“神”站在外面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我们的一举一动，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呢？我也曾试着说服自己变得和那些鱼一样快乐，改变自己。我想象着自己就是在老家大海那样，自由遨游，无拘无束。我拼命向前游，拼命向前游，一直到触碰到坚硬的玻璃时掉转头，再向前游，再触碰到玻璃时，再掉转头向前游，如此周而复始，最终，我把自己重重摔在水族馆底层的玻璃上，一动也不想动，犹如死了的一般。我知道我骗不了自己，我只是一条失去了自由的鱼。

　　我寂寞，忧郁，孤独，萧索。

　　从此，我夜夜悲歌。我的歌声忧郁而苍凉，传遍了水族馆的角角落落。

　　他们那些鱼都在奚落我，抨击我，只因我的不快乐。

　　这儿不好吗？他们说。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永远不要为食物发愁，永远不要担心天敌的危害，你的家乡大海有什么好呢，又黑又冷，天天饿着肚子找吃的，还得时刻担心不要被鲨鱼或者什么鱼得吃掉。你看这儿，我们永远有神的眷顾，神给我们安排了这么好的生活，你不觉得这儿是个天堂吗？你不知道感恩，却在那儿装腔作势地忧郁，你对得起神吗？

　　我不语，连话也懒得和他们说。他们觉得天堂般的地方我却觉得是囚笼，我不屑一顾地继续着我的悲歌。

　　没有鱼再愿意理我，在他们鱼眼里，我只是一个执拗的让人厌恶的鱼，不可理喻，只有丽莎除外。

　　丽莎是这个水族馆里最漂亮，受过训练的一条鱼，水族馆里的每个鱼都对她倾慕不已，而丽莎却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唯一不讨厌我的鱼。

　　当我忧郁的引吭高歌时，丽莎总是静静地望着我，她的眸子清澈得如一汪池水，纯净得不带一丝纷杂。她从不说话，却让我感觉她在瞬间就读懂了我的寥落。

　　她看着我时，眸子光芒四射，犹如海面上的点点星光落进了她的眼睛里，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不可以的。我对她摇着头。因为我的家乡里，我的爱妻潮落一直在等我，虽然这等待是如此绝望地执着。

　　丽莎眼里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

　　潮落，潮落，这名字像是我永久的伤痛，不愿再触碰。

　　那时的我们多幸福、快乐，终日厮守在无边无际深深的海水里，相互追逐，嬉戏，幸福像温暖的海水轻轻地抚摸着我们，一切如梦境般美好。

　　一张从天而降的网打破了我们梦境般的生活。我和潮落拼命挣扎于网中，感到有如末日般的恐慌。网越收越紧，最后一刻，我用尽所有力气猛地一挺，把在网口边缘的潮落顶出了渔网。奥斯，奥斯，漏网之鱼潮落在恐慌地大叫，我看见她眼里那一抹彻底的绝望，而我却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被打捞上来的我和各种各样的鱼混在一起，运来运去，最后竟没遭到我想象的杀戮，而被送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这一切当然都是“神”的安排。

　　我对丽莎讲了和潮落所有的故事，潮落的笑，潮落的声音，潮落，潮落，我心中的至痛，我心中的至爱。

　　傻姑娘，我不能爱你，曾经沧海难为水，就像我忘不了家乡一样忘不了爱妻，没有任何鱼能代替潮落在我心中的位置。

　　丽莎一言不发，还是夜夜听我悲歌，静静听我倾诉，一如既往。

　　改变我命运的时刻终于到了，我听见“神”们正商量，科学家要挑我们这里的一条鱼做一次海底考察，最后目标锁定在我和丽莎之间，因为我俩是水族馆里最出色的两条鱼。很奇怪，我们能听懂“神”的语言，而“神”却听不见我们说话，有时候“神”也不是万能的。

　　我的心“咚咚”跳得厉害，我知道这也许是我唯一的一次机会，回的家乡，回到我魂牵梦萦的潮落身边。最后我听见“神”商量说，还是让丽莎去，因为她是一条训练有素的鱼，比桀骜不驯的我更适合科研工作。

　　我觉得四周的玻璃正慢慢向我聚拢，变成了当初捉我时那张巨大的网，越收越紧，我一如当初那样绝望，彻底地绝望。

　　丽莎突然发疯般撞向水底的礁石，一下，两下，她完美的肌肤在瞬间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所有的鱼，包括我在内都惊呆了，他们都议论纷纷，丽莎疯了，丽莎疯了！

　　丽莎真疯了吗？伤痕累累的丽莎安静地躺在水底，她美丽的大眼睛晶晶亮地望着我，她的眼里全是我的影子，重重叠叠，我瞬间读懂了她，走进了她的内心世界。

　　二

　　我是一条鱼，我叫丽莎，从小就在水族馆中长大。

　　从出生一直到长大，我就觉得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安逸的生活，悠闲的享受，在“神”注视我的时刻，我会谄媚地卖弄着自己的舞姿，一切听从“神”的安排。我以“神”的褒奖为荣，引以为傲，直到遇到奥斯为止。

　　我从没有见过像奥斯这样深沉忧郁的鱼，他和水族馆里的任何一条鱼都不一样。他忧郁的歌声总是能拨动我内心深处深藏着的一种情愫，把它们撩拨得蠢蠢欲动，呼之欲出，它们是什么呢？我也不清楚。

　　他向我描述着大海的样子，大海的波澜壮阔，宽阔雄美。他的眼睛变得异常光彩，而在平时，他的眼睛却是黯然无光的。啊！我看到了，在他的眼睛里，我看的了大海的样子，碧波无垠，一望无际，天空是不带一丝杂质的蓝，而云是耀眼的白，大海也是深蓝色的，一直延伸到和深蓝色的天空相连，海天成一色。夹杂着咸味的海风吹过倒映着阳光的海面，一片波光潋滟。海面上，无数的海鸥在翱翔，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我终于知道了我内心深处的那种情愫是什么了，那是渴望，对自由的渴望。

　　我想我已爱上他了，爱上与众不同的奥斯，深深地，深深地。

　　可是奥斯在摇头，他一遍一遍地叫着他的妻子的名字，潮落，潮落，他的声音那样轻柔，却有那样让人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我低下头去，奥斯，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爱你不比潮落差一丝一毫，我是这世界上最爱你鱼。

　　机会终于来了，当我们听着“神”的商量从我们两个鱼中选出一个去海底考察而他们最终选中我时，我就知道证明给奥斯看的机会来了。

　　我也渴望自由，我也向往大海，但一切没有奥斯的陪伴还有什么意义呢？也许，从我们出生起，宿命便赋予自由对我们不同的含义，对我而言，自由是内心深处的理想，而对奥斯来说是生命，是灵魂，没有了它，他会死去，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水族馆里。

　　我一下一下向礁石撞去，礁石尖锐的棱角嵌进我的肌肤，我竟感不到疼痛，它们比起我内心狂热的爱又算什么呢？

　　最后我带着一身的伤痕躺在水底，奥斯奔过来，我看着他，他的眼里现在只有我的影子。他叫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犹如当初叫潮落那样轻柔，那样痛楚，我满足而安静地笑了，我终于做到了，我的负伤，终于让奥斯有了自由的权利。

　　三

　　我走的那天，丽莎的伤还没好，她始终带着那种满足而纯净的笑注视着我，我却心痛异常。临走，我把吻印在了她的前额，她笑了，一种纯净不带任何杂念的笑，而我，却哭了。

　　当身带仪器的我离那片蔚蓝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甚至能感到夹杂着咸味的海风在朝我吹过来，我知道我朝思暮想的一刻终于到了。

　　现在，我终于成了大海里一条自由的鱼，我将去寻找我曾经的伤痛－潮落，而丽莎则成为我另一个永久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