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缘分是命中的注定。
就像他和她的相识。在秋天,在云南丽江,他和她相识。千百年来,丽江总以它那别具一格的方式诠释着男男女女间的爱情,有人说:去丽江,就是为了艳遇,那里的蓝湖碧草,那里的酒吧阁楼,会让人沉醉在爱情里忘记回归红尘的路。
他从北方来,按理来说不会适应不了丽江的九月,那一江氤氲在秋日里的雨丝与温柔,但是不知为什么,走在酒吧街上的他鼻子里忽然涌出了猩红的血,他将自己的头高高的仰起,有些惊慌失措,却怎么也止不住鼻中喷涌而出的血,瞬间便从他捂住鼻孔的指间滴下,大块大块的染红了他洁白的衣衫,有些似那在垂柳和绿水间飘逸的红灯笼。
然后,他遇到了她。
她留披肩的长发,穿素白的长裙,着五彩的披肩,和一群游客一起,窈窕的自他身边飘过,无意间回头,竟看到了满脸是血的他。她急急的奔到他的面前,从旅行包中掏出毛巾,将手中的矿泉水倒在了毛巾上,迅速敷到他的颈后,再扶着他坐到酒吧的店门上,将他的头靠到她的膝上,她的动作流畅优美,一气呵成。队伍里,她的导游走过来,催她放下他,和大家一起奔向下一个景点,她轻轻的摇头说:“你们走吧,我要照顾他,待会自己回酒店。”
半个小时后,他的鼻血止住了,她进了酒吧,找了老板娘,要了一盆水,替他洗净手和脸,然后对他说:“没事了,你多喝点水,注意不要喝太多的酒和进食刺激性的食物。”她给他洗脸的时候,他看见她的手指修长白皙,她对他说话的时候,他看见了好看的眉眼,听见她话语里有着南方女子特有的娇羞和甜美。恍惚间,竟然连谢谢也忘了说,只是呆呆的看着她优雅的背影飘然的离去。
第二天,没有想到,在酒吧间,他又遇到了她。
对于女人,他从来都是大胆的,他邀请有些羞涩的她一起去喝杯咖啡,因为他记得她昨日对自己说过不能喝酒的。他说:“一次相遇是偶然,两次相遇是缘分,在丽江,没有机会和美女一起喝酒,但是能够在一起喝上一杯咖啡也是莫大的荣幸。”
说完,也不管她是否同意,便牵着她的手朝咖啡馆走去。
坐在咖啡馆的时候,看着对面巧笑嫣然的她,他一瞬间竟慌了神。他想:这么好的女子,不应该成为我的艳遇。不光长得美,而且从她昨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看得出她极富爱心,这样的女子,在这个年代里应该很少了。
她告诉他,自己是湖南人,今年21岁,是一名护士,这次旅游将在云南呆7天,虽然是跟了旅行社来,但是她不喜欢和导游一起走,去到一个景点,照上一张相,然后就是去商店花上半个小时看工艺品,觉得这样的旅游一点意思也没有,根本无法领略到云南的美丽和多情。
他对她说:自己也将在云南呆7天,这7天,他很愿意和她一起走进泸沽湖,走进纳西族,愿意和她一起分享旅游的快乐。
他们说了彼此的名字,他说的是自己的小名:阿军,这样的名字,在中国有几万个。而她说:我叫小梅,他想这样的名字在中国有很多。
接下来的日子,他和她一起去了四方街、大石桥、五凤楼,去看了玉龙雪山,一起去泸沽湖,一起去纳西人家走婚,那是所有来云南的人都想去的地方,在那里他和她感受着最原始和最纯朴的情爱在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他对着她,有些心猿意马,他想:此生,大概是最后一次来云南了,为什么不在这里留下一些爱的痕迹,为什么不任性的活一回呢?
到最后一晚,他们一起去了后街五号酒吧,那里虽然杯盏交错、乐声鼎沸,但是仍有一些宁静的美丽在夜色中轻轻的绽放。他对着她,品着红酒,借着红酒挂壁的机会,他看见她的脸在杯中变得愈加的明艳和妩媚起来。
然后他听到她说,我喜欢你,你愿意带我去北方吗?
他的心亦是悸动了起来,但在他的经历里,这只是艳遇而已,即使这个女子曾帮助过他,他也认定这只是艳遇而已,于是,他笑着说:“我们做好朋友吧,来个后街5号酒吧之约,每年的九月,我们相遇的日子,我们来这里住上7天,重温相遇,就算老朋友聚会,怎么样?
她的眼中有隐隐的失望,但是马上便明亮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吗?她问。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说的是真的。那一晚,酒吧门外一串串红红的灯笼,一直伴随着潺潺的流水,随着九月的飘着毛毛细雨的风,悠悠的晃着,摇曳在迷茫的夜色里。
分手时,她和他紧紧的拥抱,那拥抱恨不得把自己嵌到他的胸膛里。他也不竟有些伤感,纵然是游戏人生,但是谁都知道,这样的相遇这样的相识,这样的缘分今生今世可能都无法再遇见了,此后的岁月,重聚首不过是嘴边的一句话罢了。而那样的无奈只有自己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心动是无奈的心动,只有自己知道有多么无奈。
他马上就要结婚了,是家族的联姻,他知道婚后自己不会再有浪漫的心情来云南,来丽江的后街5号酒吧。
她告诉他,泸沽湖边的女子其实夜夜都在等待着男儿的归来。
他淡淡的笑了笑,他不是泸沽湖边的男子,他是凡俗中的男子,以后的日子,可能他会偶尔流连风月,但是不会再到云南的泸沽湖边来,云南,他和她的遇见,只是他人生中的一场春梦而已。
上了火车,她还在频频的对他挥手,还对他说:明年的九月,我在酒吧等你。
以为只是一场偶然的邂逅,以为只是说说而已,生活的酸甜苦辣何曾会如那7日的相遇相识一样的充满诗情画意呢。
她曾经在玉龙山山上给他唱琼瑶的《梅花三弄》,而他,看着泸沽湖边暮色中的晚霞,在云彩下悠悠一叹:那****的梅花三弄不过是琼瑶笔下的生死相许罢了。
回北方后很快结婚生子,他过着忙碌而紧张的生活,因为家族的联手,10年之后,他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便有了许多的莺莺燕燕绕在了他的身旁,但他对此毫无兴趣。
他想起了云南丽江。
想起了那个飘着毛毛细雨的九月,那个一袭白裙,五彩披肩,给他止血洗脸的曼妙女子。10年前的云南丽江,他轻易说出的重聚,仿佛就在昨天,他想见她,一分钟都不能再等,看看日历,竟是他们别离的日子。他马上笑自己,不可能的,年少轻狂时的约定,谁会记得那样的约定,谁会当做承诺去践行呢?他将一部分的生意交给了大学毕业的弟弟,买了机票,直奔丽江而去。
10年过去,仍然是九月,仍然是那个丽江,仍然是那条干净明澈的石板路,但却因为旅游开发,变得比昔日热闹繁华起来,可走在酒吧街上,他仍能感到有许多古意在街心飘荡,那一长排婀娜的垂柳,让他怀旧不已,最让他欣喜的是当年与她约定的后街5号酒吧仍在,甚至连老板都未变。
他恋旧,所以又来到这间酒吧。
老板娘急急的朝他走来:天啊,怎么是你,阿军,你终于来了。
他惊呆了,10年了,纵然老板娘记忆力惊人,也不可能好到记得他普通的名字和不太俊逸的长相吧?
老板冲了过来,你来晚了,她上午才走。
谁?谁上午才走?
小梅。她每年的九月都来,住上7天,去泸沽湖边看了一次,去大石桥、五凤楼走一走,去咖啡馆喝咖啡,然后整晚整晚的坐在这里等你,然而,你不曾出现。
那一刻,他的心莫名的痉挛起来,有痛彻心扉的感觉,这个傻女子,居然把他随口说出的话当了真!
感觉有泪自眼中滑落下来,为自己说过的话却没有兑现,为自己的不负责任,也为她真的来过。从湖南到丽江,不算近,但她却真的每年都来。
除了知道她叫小梅,当年21岁,是一家医院的护士,他不知道她的任何联系方式。
他知道,明年的九月,明年的九月,她肯定会再来丽江的,到时,无论有天大的事情,他都要放下,他一定要来丽江见她。
没有人知道他的丽江,那是他和她的丽江。
第11年,是他先来。
他去美发厅理了发,买了几套金利来的秋装,花费不菲,11年过去,他已经年近不惑。
飞机上,是一个成功的男子,儒雅的外表,成熟的气质,几个小时的航程,竟觉得无比的漫长。他有些渴望九月的丽江,他不是去见自己的情人,他是在赴一个约会,一个他已经失约10年的约会,这一次,他不会再失约。
但她没有来。
她竟然没有来。
整整7天,他行走在他和她一起游过的旧地,想不出她不来的理由。10年的等候,10年的失望,也许她已经绝望了,所以她结婚了,也和他一样过着有孩子有柴米油盐的生活了。
临走那天,他提了行李下楼来,却看见酒吧间的门口站着一个背影,虽然风尘仆仆,但是身材窈窕,长发飘飘,白裙胜雪。
他止不住内心的欣喜,是她,是小梅,他两步做一步的朝她奔去,嘴里不停的叫着:“小梅、小梅。”
不,不是她。
是她妹妹。
妹妹说:姐姐让我到后街五号酒吧来,说也许有个男子会在这里等她。
你姐呢?
妹妹从旅行包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说:姐姐在这里面,她得了白血病,一个月前去世了,她临死前要我九月一定要到丽江来,到这间酒吧看一看,看看你在不在,然后将她的骨灰撒进泸沽湖,10年了,她每年都来丽江,她在医院上班的时候,逢年过节从来不要求休息,但是每年的九月,她一定要休假来丽江……
这太像小说,太像电影,但是一点都不像是真的,他垂着头,一步一扶的走上楼梯,看着酒吧街上的红灯笼,那么红,那么多,像一笼笼殷红的血,从他的心里滴了出来。
这世上,原来有一种爱情是他不曾知道的,那样的相识,然后拼命的爱上,但却一生都无法忘记,哪怕只是7日的爱情,却恰恰是一生都无法忘记的缘分——那样的缘分,无声无息,只有几天就消失了,但是那样的缘分,只有他和她知道,曾经那么真实的存在过。可是,太晚了,直到她离开人世,他才明白她对那段爱情缘分的执着和坚持,而他辜负了她。
他将她的骨灰撒进了美丽的泸沽湖,那一刻,泸沽湖边暮色苍茫,有一行行的大雁自天空飞过。他想起了元好问的《雁丘词》: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他知道,以后每年的九月,他必来丽江——在雨丝飘飞的季节,他会穿行于那些曾经和她一起走过的地方,在前尘旧梦中,去追悼那场风花雪月的事;他会静静的坐在泸沽湖边,伴着蓝蓝的湖水,遥望着美丽的玉龙雪山,凭吊她和他之间的缘分,至老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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