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停住脚步


    就象拥有睡莲池塘的吉维尼村是莫奈的“大自然的闺房”一样,位于广东岭东的饶平山村“惠村”不妨称作杨培江的“大自然的和室”。
    记得竹林七贤之刘伶,习惯在自家的房里脱衣光身子,邻人偶入其屋,撞见猛呼:伤风败俗!刘伶讥嘲说,我以天地为屋宇,以房间为裤叉,你等钻到我裤裆里来作甚。魏晋人对天人合一不单单是理解,而是真正的体行了。西人难以理解中国文化真谛,正由于存在着天人之隔。莫奈们不过是在利用大自然来装扮他们自己,吉维尼村成了莫奈的花园,无数园丁供他差遣,莫奈舒适得象一只母鸡蹲在温暖的草窝里孵育着他的艺术。杨培江迷恋“惠村”,但远未到达刘伶决然的境地,至多象莫奈,没有具备莫奈的物质条件反倒接近纯朴。我的意思是说,首先他是一名画人,画人的职业决定了他的目的性,其次才是身心自娱。还可以说,自娱获得的一点体验也是应用于绘画,因为纯粹的体行者只重视精神性交往,绝不会带着应用的目的性,庄生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艺术家们爱唠叨,犯忌,所以得不到天地之大美。这便是世界还须要画人忙忙碌碌搞艺术的原因,到了某一天,大家都知道了,大家都不说了,艺事活动嘎然而止。
    迄今为止,培江究竟说了多少,多少是道听途说再抄一遍,多少属于自已亲身体验、自个发现告诉我们的?自八五年广州美院毕业后他画了那一大批的水彩、油画,上千幅架上作品一时让人目光缭乱,道不尽是是非非。若非他亲自告诉,相信我们将受到蒙蔽。这下好了,他整理出这本画册,让人有个头绪,让人明白杨培江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相信你检阅后会发觉培江确实经过了一番亲子鉴定,每一幅作品均能闻到一股培江味。
    因为我较熟知杨培江,他不擅推介自已,这解说员的角色就非我莫属。只是他的创作带有明显的非理性成份,大多属于即兴性、偶发性创作,不易理清线索,既然画已和盘托出,不说也罢,好让其见仁见智。我知道,培江的创作离不开他的生活,就谈谈我熟知的一些片断,作为赏读过程的佐料吧。
    1996年,这一年是我最无聊的一年。经营了一年半载的电脑商场生意惨淡,几近无事,干脆无聊人作无聊事,编了一份《新潮人报》,插旗搭棚,还弄了一个编辑部。心态极端,总想呼应前卫什么的,而文学诗歌这方面,自已曾亲历过,觉得已无甚特别,倒是美术,因为“89中国现代艺术展”轰动一时,对画画佬刮目相看,觉得这些人有点神秘兮兮。有个美术版画,必须搞来一点材料,当时卢中见被我请来帮忙美编,他介绍说汕头教育学院美术系的杨培江可以约稿,记得当时是带着瞻仰的心态去他画室的,现在思想起来,杨培江起码帮助我解决了两个问题,一是弄清楚画画人其实很平白,只不过靠着他们肆意挥霍的色彩在制造着他们的光环,比起写诗的一点也不神秘。二是帮我跟美术接上了缘份,认识了他所能够认识到的美术界,使我日后有兴趣对美术的盛衰、波澜起状作一名不折不扣的旁观者。
    记得第一次向培江约稿并没有约成,虽然我对他摆在画室里几幅富有苏丁味的画作甚感兴趣。他却亟力推荐五位学生,他们将在汕头画院举办了一个叫“零●展”的展览。因为这个展览背后存在着一个事件,这个事件犹如一名老兵身上的弹片,影响着培江的思想和精神。
    当时,培江的一名叫陈光的得意门生大学毕业不到一年患癌症,临终前,用几个月时间挣扎着创作了一批画,准备与几位同龄人一起举办画展。培江被一种特殊的师生情谊驱使,为其操办画展,策划出画册,安慰病人及其家人,耗去了大量心血与精力。在参与这个展览的过程中,我认识了培江作为一名教育者的一面:幕后煞费苦心的努力。直至陈光病逝,杨培江一直陷入一种焦虑的精神状态。他从苏丁的画中找到共鸣与安慰,于是提起笔创作一批苏丁味十足的油画,那些被宰过的家禽的血淋淋暴烈画面,让旁人看了也备受感动。
    有一段时间,培江的注意力放在画桌上静物,从香蕉、苹果或哈密瓜等水果水份饱涨肤色肥润至陈腐干瘪皱巴;从莲叶、玫瑰、向日葵香艳招人至败落萎缩,都在培江特定时期心灵的眼眸间演绎,那些或铜或锡或玻璃的杯盘瓶罐等器皿,却好似从一个角度代表着这个瞬息万变的血肉世界中恒久而坚定的部份。这一批作品中我喜欢上其中的数幅,它们有些班诺尔的味道。可惜这个过程十分短暂,象是培江的创作过程的一个小插曲,他的大部分作品,倒是更倾向于马蒂斯色彩响亮、鲜艳舒适的画面效果,不同的是,马蒂斯把着眼点放在都市豪奢的住所,为资产者创造安乐椅,培江却把关注点选在山村,为贫穷而乐观的山民创造了“安乐椅”。那些三五成群围在瓜棚下喝茶聊天的山民形象,使繁忙躁急的都市人看了都会怦然心动。它被杨培江赋予了个人的醉心体会。
    我工作的场所离培江所在的学校很近,闲遐时间常到他的画室聊天。随着我对画坛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我们的交谈就变得越来越少了,因为许多事情已经简明扼要,三言二语就过去,只听培江仍在喋喋不休大谈他仍感振奋的话题:惠村。他将惠村描绘成天堂,引惹一批接一批不明真相的人去惠村闻猪粪味,除了他周围那几位历经长久的吸纳,体内已默认接受这股味儿的画家外,任谁都无法象他们在那里一呆就是一月半月。培江每次回城,都要向我们这些安于现状,只顾沏茶懒得动的人绘声绘色报告他的惠村收获,他带回来的作品良莠不齐,好的作品让人感觉他的变化,而抨击他的时侯,他会推说画这批画时尚未进入状态。有一次居然喜滋滋地说,今次一只鸟亲昵地歇在他的肩膀上。成人们的童话必然引起一轮攻击。
    我知道杨培江到惠村已不单是个画画的问题了,他应该是在寻找属于自己的一份默契、一种精神满足。他骨子里有一种山民的质朴,在惠村住上半月,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一下子变得强旺起来,对他来说,离开都市到山村生活,是一种“充电”的方式。
    我也挡不住他的诱惑了,终于在一个夏日踏进了惠村,此行有全南海(摄影的)、凡斯(写诗的)和培江数人。在我们看来,杨培江长年乐此不疲地往返于惠村,真有点鬼使神差。因为从公路进到目的地,还需二十公里路程,山道盘旋,曲折而陡峭,培江接受埋怨,还真沉得住气,当车子快近惠村了,他自信地嘱咐,关掉空调,打开窗户。就象被装在盛水的塑料桶的鱼嵬被倒进池塘,我们一下子释然了:山风扑面而来,久违的灌木、芦苇,枯荣并存的杂草、藤蔓,刻划着时间的水库、天桥……眼前的一切,尽在展开培江的得意。我似乎明白培江为何千方百计要将我们拐到惠村的原因,他是在导读,让你明白杨培江为什么认准惠村,为什么创作出来的画面是这个样子而不是别的什么,正应了杜尚的一句话,世界已经臃塞着太多太多的艺术品,世界是否确实需要这么多?这便是当代艺术家的尴尬处境。人类太匆忙了,就象一只飞累了的鸟儿是停歇在这一片枝叶还是那一片枝叶,都不可能是定数一样,人们在一幅画跟前停留时间长了,说明这一幅画已经被需要。培江一直在寻找与自己心灵对应的事物,创作过程尊重自我的感觉,落实到画面的造型已不是客观物象的逼肖,而是物我交往过程中被提取出来的满足感觉需求的纯造型,要让这带有抽象意味的画面,进入时尚的世界,它确仍需要一种背景强调与烘托。当我们进入到惠村的时候,一切已经不言而喻,杨培江微笑的眼神道破天机。我们跟着感受着一种叫“亲切”的东西,来自村落巷道,铺前屋后的招呼,无论童叟妇幼,均是一声“老师,您来了”。令我们怀疑这里才是培江的出生地。此行还结识了培江的的几位村友。“大番薯”属于较富有的,住在惠村山脚下人口密集,与现代文明接壤的地方,我们在他家喝茶、看录相,他拥有两层楼的房屋和铺面,忙于做生意。画画人确切的据点是在惠村的山坳里,那里住有金贝堂的老猎手、“耳聋伯”、庭锦伯、晓燕四户人家,该处有一个大瓜棚,“殖民者”率先将它占有,数十人分头摆下桌子,蹲、站、坐喝茶、喝酒,边聊边侃。我瞥见培江蹲在庭锦伯家门槛喝稀粥。
    全南海此行收获最多,拍了一组惠村的照片,写了一篇关于惠村的文字,在《特区工报》登了出来,行文中一个词用得绝妙,将惠村山顶的树木描述为“恶绿”。凡斯没有什么现成的收获,反而是开回来的小轿车底盘被路面兀凸的石头撞了一下,象是山村有意对物质文明的巅扑。这位后现代诗人面对“纯朴”的山村并未发出什么感叹,可能与他此行的角色是“司机”有关。我则第一次操作油画,涂回了一幅关于惠村“金贝堂”的风景画,至今得意地挂在自已办公室的墙壁上,让许多人误作杨培江的作品。
    时间过得真快,在我动笔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据说金贝堂已人气日稀,扔在那里两户人家已如古屋残灯。老猎手已弃世坟居(被他捕获的那头虎至今仍在汕头市中山公园里吓唬小孩)、晓燕家已迁进小镇,十七岁的姑娘正待嫁闺中、庭锦伯进城打工、“大番薯”制作的“苦丁茶”严重滞销,亟待出售,“耳聋伯”定力最好,死守两间破茅屋,不愿出手,杨培江们关于购买金贝堂建画室的计划流产……
    我所知道的有关杨培江的生活就是这些,至于都市里的生活就跟你我一样,起居饮食、工作、接送孩子上学。可能他的工作比别人单纯一点,教几节课,而后画画,仅此而己。

                                                 庚辰年元月于浮世凉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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