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浪 圣壳】
孔圣人的浪脬皮━━文绉绉
（潮汕老牌歇后语）
圣浪 圣：潮语常单用为动词或形容词，俏皮、傲慢、强项或下流、淫亵等意思。“圣浪”，意即比浪（阳具）还圣，形容态度倨傲无礼，或语言意识过于淫邪。潮汕先人在表达对男性生殖器的敬畏时，无意把圣人与大浪扯到一块，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搞的。
圣壳 本义是中药圣疳子（学名赛君子）的圣，用歪了，似乎是指的包皮，在此基础上再一引申，就与“圣浪”臭味相投了。圣疳子是旧时农村治小孩疳积杀蛔虫的主药，潮俗，每年五月五日端午节，家家敲壳去膜，剥圣疳子果肉炒蛋给小孩吃，若去膜不净，吃了就要不停打嗝，治疗办法是赶紧用圣疳子的壳煮水服下。不知这种有趣的相生相克，和包皮松紧意识好坏有什么关系？
16．圣人与浪鸟
诸位，在序言中，我已请大家“物”过一回，深刻体会潮汕话这块块活化石是如何使不少常用字词保留了生动有趣的本来面目。现在我再请你看看潮汕人怎么处理“圣人”和“浪鸟”的关系。
“圣”在今日之普通话中，一本正经，装“神圣”充“圣人”，仿佛带了个贞操锁，此外就是只作名词不作动词，更绝少单用。潮汕是“海滨邹鲁”，大家也都早知有孔圣亚圣，对“圣”也有些敬畏，可就是感情无法升华，感觉无法纯洁，因为在潮汕人的审美视境中，“圣”有比三皇五帝孔老二们更具体更直接的形象代表：浪。浪者浪鸟也，浪鸟者男根也。圣浪，像圣人一样神圣的浪鸟，或者像浪鸟一样坚挺的圣人。你真倔，你真犟，你真傲，你真俏皮，你真放肆，你真狂妄，你真不知天高地厚，你真不把人家放在眼里，你才吃了三块豆干就想上西天，小子真无礼……，潮汕人可以一言以蔽之：你真圣浪！
圣浪圣浪，不是潮汕人说着玩，浪鸟真是个高深复杂的家伙，其修为有圣人不能及处。
其一是要说多丑它有多丑，要说多美它有多美，一般来说，中国的烈女对自己丈夫那东西很少拿正眼欣赏一回，而查泰莱夫人对“法乐士”不能自已的炽热赞美则言犹在耳。其二是要多傲岸有多傲岸，要多蔫有多蔫，经常不听使唤自作主张。年近二十猛男的体验是，这东西不要脸，明明不宜站直（譬如在有漂亮女孩在场的正规社交场合），不爱它站直（譬如女人都是别人的，站得再直也无益）时，它偏硬翘翘，大光头血血，旁若无人，竖掐横批也死不趴下，害得壮男伟哥们只能用“浪硬假腰龟（驼背）”来掩饰色狼本质。而年近四十普通老男的体验是：这东西不勤劳，不听话，明明老婆叫它，它有时居然不理睬，在孔子面前装老子。共同结论，则是浪鸟目无主人，胆大妄为，娇骄二气十足，比圣人更狂傲，更无赖，所以大家碰到傲慢无礼的，调皮捣蛋的，下流却幽默得让人无可奈何的，就拿来和“浪”比较，点评一句：圣过浪；或等同于浪：圣浪；或，干脆一言以蔽之：圣。
17．圣浪死了
天堂在人间，地狱也在人间，这话真是一点不假。前面我们介绍了出海归来的青年渔民阿鲨行房如何迅雷不及掩耳，现在结合圣浪问题，再补叙如次。如前所述，阿鲨一扑进家门就直入老婆身体，一入老婆身体就马上迸射，虽说阿鲨奋不顾身迅猛无比，他老婆一定更cool。他老婆一定算定了渔船靠港阿鲨着陆滑翔的时间，测准阿鲨抢进门的姿势和体位，早早就放下手头活计摆姿势，进入倒计时！否则……
否则阿鲨坚挺的浪鸟不一头戳进墙缝，也要在乳房或肋骨上撞个大包，两口子配合不成，还得休渔养伤。任何听说过这经典的人，都对潮汕夫妻如此默契地神迅配合佩服得无法想像五体投地。但在古老的潮汕乡村，这种传统美德其实是迹可稽的，潮汕民间，流传着一则同样经典的夫妻夜话：
夫：我脱掉破袄吹灭这灯。
妻：妾放下针线筐从君命。
闲话休提，且说当日阿鲨轮胎飞动十指痉挛，拎着裤衩从女人的天堂回到人间时，沙尖仔却在老婆那儿一头撞进地狱。
在“浪险”一节，我们已知沙尖仔目击阿鲨数秒性事后失声喝彩，同时不禁为阿鲨老婆的极度贤惠体贴深深感动，又同时浑身上下更加火烧火燎，像入洞房之前加映三级片。沙尖仔的家在阿鲨屋后再冒一坎坡，沙尖仔看到坐在家门口织鱼网的老婆了！老婆还待在门外平常做活，沙尖仔突然有点莫名失望，但老婆丰腴的肩膀立即打消了他的不快。沙尖仔精神抖搂扛车抢上土坎。老婆抬起头看到他。沙尖仔学着阿鲨的样子把车狠命一支，伸手就去拉老婆。
不料老婆一掼：急，也不闻闻自己浑身鱼腥汗臭，去，打二桶井水冲淡了再来。
这句话轻轻，可这时比井水冰凉，直头淋下，沙尖仔一下子僵住。沙尖仔本来就是个急性，同时原本也有点惧内，要在平时，要没有刚才阿鲨夫妻活色生香的刺激，也许沙尖仔也就强压欲火先搞大扫除去，但这一次，他竟一下子羞愤难挡，万箭穿心。老婆半真半假嚷了一句，就又低头织网，没注意到空气的异样。沙尖仔当时脸涨得发紫，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他一言不发走进屋里灶台，操起一把锋利剖鱼刀，转身在门口石条边蹲下，左手下抄，右手上扬：“叫你圣浪！”，银光闪处一声惨叫——又一声惊叫——
阿鲨听到异响第一时间冲上来，一眼看到石上血淋漓，门口瘫倒了一对：男的疼晕了，血兀自从两腿间冒出来；女的吓昏了，一节大肉槌恰似腊肠烫红辣，在她手里兀自颤，颤，颤，像壁虎的断尾。倏然，一萎，圣浪死了。
圣浪已死，现在街市上那么多貌似“圣浪”的人，都是下头疲弱上头积食胀风的假圣浪，不信，你检查一下（吃伟哥的除外）。
18．姐姐，我要撒圣壳尿！
这是一句标准的黄色傻话。
先让你明白谁什么叫“姐姐”。被傻子唤做姐姐的人，不是傻子的同胞姐姐，但她负有和傻子发生性关系的责职。我的意思是说，这个姐姐，事实是傻子的老婆。
再说“圣壳”。
圣壳有很老实的本义，和很不老实的假借义，并由此生发出很“漫画”的引申义。老实的本义，是“圣疳子”的外壳。圣疳子学名赛君子，专治蛔虫和小儿疳积，利国利民一味药。不老实的意义━━根据现有资料考证━━则大概是：男人包皮。
按我这个岁数，小时候在农村老家，我一定不止一次吃过圣疳子，但我却一点也想不起圣疳子是什么模样。我一向沉缅于幻想和焦虑，以至对往事记忆模糊，就连自己的生辰八字，也得经过好几年提醒和好多次算命才勉强记住。但我相信圣疳子这种果实，一定有很坚硬或者怪异的壳，否则，潮汕人是很实在的，大家只会关心隔天大便拉出多少蛔虫，断不会无聊到凭空叨念一个无用外壳，也不会嘴痒手贱得随便抓着片破碗裂瓷，就往自己那根火腿肠上扣。何况现在已是“肠虫清”时代，探究“圣壳”，着实平添几分访古钩沉的价值，我俨然像一个编词典的人，半点也不敢囫囵。
我先给学中医的姐夫打电话。
一分钟后，一段中药书从话筒那头倒过来：
赛君子，赛君子科藤本状灌木，主产于四川、广东、广西、云南等地，其果实秋季成熟后采收、晒干，除去外壳，生用或炒香用。性味归宫：味甘、温，归脾胃宫。功效应用：杀虫消积，用于蛔虫病及小儿疳积。副作用：大量服用引起呃逆、眩晕、呕吐等反应，另外与热茶同服也会引起呃逆，一般过些时间会自动消失。
然后我打了第二个电话，给祖母。
祖母很高兴，听得出他的记忆马上活跃起来：
你问圣疳子么——五月端午节，圣疳子炒青皮鸭蛋，你爸，还有你，小时年年吃，吃了肚子清，怎么就忘了？
长啥样子？有点像洋桃，比洋桃小，外壳一棱一棱的，有四五棱吧，可硬，你爷用铁锤砸开。
什么颜色？壳乌腊乌腊的，砸开壳，里头有个朱砂色的果仁，比开心果小点。朱砂是果肉外一重膜，膜粘得紧，可吃不得，要用指甲剔得干干净净，然后把果肉切碎碎，炒香香，家家炒给小孩吃。谁家小孩要是吃了剔不干净圣疳子，那可有他受的。
咋的了？
呜，呃，整天不停打隔。
怎么办？
好办。不是说圣壳圣壳么？那就赶紧用圣疳子的壳煮水服下，马上没事。
哦，我恍然大悟，民间真是书本知识传承之外的另一个灿烂星空，关于圣壳，圣疳子外壳，也就是赛君子外壳的信息，在正儿八经的中药书里，几乎淡薄至零，圣疳子第二重，圣壳里头的朱砂之膜（我以为这个颜色出现得很恰当），更被中药书完全忽略。但在祖母的记忆中，赛君子是五月节龙舟鼓中诡谲可爱的小活物，乌壳、红膜、白果仁，在一片炒蛋的焦香中，在一片打嗝的脆响中，分明有相生相克的神秘感应。
这究竟是真正的验方呢？还是民间的误解？
我想，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首先，我祖母的叙述，比书本丰富动听；其次，对“圣人”之“圣”的黑色幽默，黑圣之壳对红之圣膜绝妙的克制化解，一起成功地把“圣壳”莲接到了潮汕男人的“圣浪”上。也许，男人在黑不溜秋的地方打开包皮，某种程度上，就意味着也许又有女人要失去外女膜，这硬壳与软膜的神秘呼应，一经佚名的潮汕圣人点化，一下子跳出它作为药物或者食物的意义，一下子邪乎得意象万千，邪乎得痛并快乐着，邪乎男人脉跳剑出鞘，女人魄动心惊魂飞扬。我一向以为潮汕人总体说来幽默不够，没想还大家，尤其是朴素的先人们骨子里有那么骚，这么逗。
现在回到傻子的要求上来：姐姐，我要撒圣壳尿！
潮汕有句古老的俗语叫“有傻人，没傻浪”，傻子虽然有健全的生理和抚之能举的元阳，可惜平时大脑只充满傻念，傻念排斥淫念，使他不懂主动享受女人，无法通过常规的言辞，领会欲望和性爱，因此，新婚之夜傻子纯洁得像个阳萎的圣人，睡着美人不行房（由此可见，目前使有钱人不包二奶的最好条文是规定男人发财后变傻）。傻子的话语体系几乎不带第二性征，傻子管新娘银莲叫姐姐。偏偏银莲不傻，而且是个特别聪明的潮汕女子，从小唱熟了一段一段潮汕童谣：
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
嫁了狐狸钻山草～～～
现在不幸嫁了傻子，银莲也就认命了。到如今潮汕还有不少读书识字的中老男人，认为自韩愈谏迎佛骨被贬，到潮汕搞了几个月思想教育后，潮汕就基本不出潘金莲，同时潮汕本土的确产生了大量聪明而苦命的女人如何认命不贰，用情专一，苦心调教自己傻女婿的民间故事，这两方面互相印证，的确能说明一些问题。但旧时潮汕的苦命女人也不是吃素的，虽不太敢像金莲姐一样红杏出墙，却聪明得要命，身怀绝技，能把家里的素豆干腌成准猪肝，萝卜片炒做肥肉。这叫什么？有没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能上，像我们的美丽新娘银莲。
过了四个有圣壳无圣膜的尼姑之夜，新娘银莲终于决定自救。第五夜，银莲开始主动按摩傻子，硬是把傻子的软面团捏成擀面捧。正当傻子感到舒服烦燥却迷失方向时，银莲适时说起了傻话：傻弟弟，翻上来，姐姐教你撒圣壳尿。傻子一听，爬起来就要如厕，银莲抱住他：傻弟，圣壳尿不是撒尿，不往木桶桶里撒，往姐姐这肉桶桶里来，好舒服的，来，姐姐教你。啊哟～～～
傻子尝到“圣壳尿”的甜头，从此傻傻地迷上这种游戏，只要一想起来，也不管在房里房外村头巷口，不管旁边有多少人，扯着银莲就说：“姐姐，我要撒圣壳尿”，百计禁之不能止，笑话就传了出来。这个黄色轻喜剧证明，聪明人有办法让傻子利国利民的做傻事，可没有办法叫他不说傻话。
末了我要特别说明，经过反复斟酌，我认为，在这句经典傻话中，“圣壳”显然不宜直译为包皮，它已经抽象引申开来，指淫邪、色情等与性有关的行为或倾向、态度；更多的时候，“圣壳”宽泛到与圣浪一样，可以概称一切倨傲无礼让你看不惯的人，姿势，表情等等。随便给你举个例：
那小子！才当了几天警察，就肩头翘翘装圣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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