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谷之夜

2015-09-30 05:39:56

沿着那条通向海边的石堤走到一半，在白色的宿舍楼前拐个弯，有一条小小的、几乎被山草掩没的小路，它可以通向情人谷。
情人谷是一人由众山环抱着的平坦地带。山不高，却出奇地葱郁幽晦，那些绿从山坡一直倾泻下来，到了谷底突然嘎然而止――谷底有潭，树直长到了岸边，未了只好在水在留下不甘心的倒影，故水也是绿的了，唯有潭心，才是白云与蓝天留连的领地。
潭四周的树下总是积着经年的落叶，如果是春天，草芽儿从落叶的缝隙间挤着迸发出来，那种翠脆的青与黯败的赭交杂在一起，十分的触目惊心。应该没有比这更清晰尖锐地显示“代谢”这个词的地方了罢？自然的语言常常有它不可思议的不留情面。
谷奇静，连潭水也凝固了一般。绿是一种寂寞的颜色，情人谷就常常沉浸在这一种深深的寂寞里，偶尔有鸟从潭上飞过，留下一两声无法辨踪的鸟鸣，鸟声过后，谷便愈发地静了。
潭至清，在西面那快大石下面，一棵倒在水中的枯树还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然而据说每年都有游水的人在潭里丧了生，所以情人谷也叫死亡谷。但潭或许有它的道理，它毕竟是不可侵犯的。不管如何，情人谷就此便幽静起来。
我最喜欢的是，晚饭后，从宿舍下来，拐上石堤，踏着山草沿小路走进情人谷。大约总是五六点钟的光景，我已经在潭边开阔些的地方找到一块干净的山石坐下来，与山谷一起等待夜的来临。
而这时仍是黄昏。隔山的僧寺远远传来了晚课的钟声，钟声有韵而悠远，在谷中撞来荡去数回才肯离去，它使谷中的黄昏变得有些迷离。天空是喜悦的橙红，潭水甚至出闪动着舞带一样的波光，潋滟的、鲜媚的、鸟儿也不安分了，藏在树从深处此起彼伏地吵闹着，将整个山谷都叫得热闹起来。
鸟声一歇，夜就来了。
夜是一步一步走来的。傍晚的天空是一盏可以调光的灯，是谁偷偷旋着钮，橙红的天空便渐渐黯淡下去，热闹欢乐的黄昏慢慢地向后隐退，夜从群山背后荡过来，涟漪似地一层层变换着颜色：开始是雾一样的紫，接着是陡峭的蓝，蓝色越来越浓越来越暗，像树枝上的积雪，最后树枝不堪重负，雪一掉，树枝便立即向上一弹，天空像回光返照般一刹那突然亮了，只一霎功夫，又重重地跌向黑暗――夜一发不可收拾地迅速包围了山谷，最后一张黑色的网完全遮掩了大地，四周静得不能再静，万物仿佛受了惊吓，都屏住了气。情人谷就在这样的惊疑中投入了夜的怀抱。
这一切仅仅是暂时的。
月亮不久便升入了山谷上方的苍穹，一阵微风吹动了树儿小心翼翼的叶子，发出了沙沙的声音，鸟翅也试探地扑动着，然后，昆虫们证实了这是它们的良宵，纷纷扯开嗓子唱了起来。月华如练泻满山谷，情人谷沉浸在它乳白色的梦境里。而山谷上面苍苍的黑夜，只是一张无争的天幕，安静地睡在遥远的天上。我仰着脸，呼吸着夜的气息，便感到有一些温暖的东西正悄悄地、花瓣似的落在心里。月华无声、风声轻柔，这时候人是透明地，透明得盛不下一点的忧愁与烦恼，飘荡在心里的，是坦然的快乐，让人无来由地忘了失败与苦痛。
这是情人谷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