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潮州城


  你是否在黄昏的时候回过家?如果是在秋天,那你一定见过这样的景象:太阳还在西边一个个飞起的屋檐上歇息,这时街灯却突然亮了起来,穿透了太阳已经没有力度却色彩浓烈的光芒,本来就要暗淡的街,刹那间明亮热闹起来,世界充满了一种不切实际的繁华。
一阵风吹起了街上宽大的油桐叶子,才刚刚六点钟,家家户户都早早地插了门,围坐在温暖的灯下――娇小的潮州城是禁不起风寒的。街角处偶尔还有一两个固执的买卖人,秋风里紧着襟,时不时地调动着竹框里那一摊黄的桔、红的柿,屏神凝气地等着一天里最后的运气。
  “坐车?坐车么?”
  “不坐啦,到家了!“
  “噢,是回家来啦,回去正好赶上热饭呵!”
  我笑应着,人力车渐渐消失在街灯深处。远远还听得见它召唤般的铃声:叮!铃铃!叮!铃铃!
  我转进前宫二巷的时候,玩耍的孩童都归家了,只留了明伯家的大丽花一如既往地寂寞地开着,软红的夕阳无力地扑在墙上,照得上面经年的苔藓的一些奇异斑驳的纹路窄长的一条巷子只有我这个急于回家的人,阳光围了我一身,四周充斥着使人失去重量的懒洋洋的温情,我觉得自己正走在一条永无止境的时光甬道上,它一直通向岁月之初。
我常常想人其实跟树一样是有根的。少小离家的人者,垂垂之年,怕是以为早已忘却的孩童时玩耍的一片瓦、一洼小水塘。虽然我的生活一直缺少奔波与劳碌,但是在外转了一圈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离家最近的城市。潮州城其实不是韩愈不是宋井,它于我,不过是家。
  当然韩愈是有的,纪念他的“韩文公祠”是修缉得很漂亮了;宋井也早已用铁栏围了起来;开元寺的香火正一年比一年旺盛着。然而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如果你一不小心离开了大街而钻进了任何一条小巷子,你就会惊异地发现里面原来隐藏着一个真正的大世界,看到四通八达的巷子里散落着的那些院落以及院落里闲闲生活着的人们,你才终于明白:噢!这才是潮州城了!
  院落的中庭总是出人意料地热闹,爬藤的紫藤金银花是少不了的,二人合抱的大水缸里入春的时候便已埋下上等的莲种了,夏天的夜晚摇着大蒲扇靠着沁凉的大水缸壁,数着时时飘落下来的紫藤花,该是怎样的良辰美景呵!厅堂里常常有一些年代秩序井然久远的红木家俱,摆着盆景的案几两旁,照例是对称地悬了条幅,或字或画,也不一定非得名家笔迹,甚至不过是老街坊的习字或自己涂抹出来的得意之作,却是厚的浑朴清的挺秀,一样有滋有味一样韵有气。
  普通的大合院建造时都十分朴素,大门的坎和梁不外是大块的刨光的木板,经过无数的风雨的洗礼,到了今天竟一一生出润滑的光泽来。门扇稍为讲究一点,雕上梅花喜鹊或者怪石幽兰,有的还残留着淡淡的青蓝色。这一扇扇已被磨洗得没了纹路和年轮的门上,曾有过多少双不知名的木匠的手,它们在有意无意地雕琢时,一点一线将自己朴实的品质明明白白地写在了上面?那些简单的线条和色彩,散发着不可名状的静谧气息,古语说的“大美寡言”应就是这样的境界吧?而它,竟是永远地留在四合院的门楣上、留在了所有真正的潮州子民身上。
  潮州人爱美,所以崇尚文化。无论是由八音构筑成的轻柔的潮州话还是色味俱佳的潮州菜,都缘于潮州人爱美的心性。真正意义上的潮州人几乎都是穷书生,历史上哪一个过份好书的人是善于理财的呢?潮州人往往是这样,不是慷慨过度,就是一毛不拔,在钱财上他们是很难不走极端的,他们怎样也把握不好尺度,所有现实的东西都让他们心慌意乱。穷文人再穷也要逛逛书店、办张图书证、订上一两份有好看副刊的报纸,一副老花镜。一把舒适的老藤椅便是人生的至乐。他们对于文化的关心程度远远超过对信息的关心。
  我们家虽不住大合院,却一样有两个老“穷书生”。外公因为是当年潮州城有名的“风流才子”,所以症状越发重了些。自从三年前他得了饶平老家的二百坪空地和留洋学生赠送的一笔资金之后,便开始锲而不舍地营造他的完美家园,他甚而干脆便叫它“美宅”。如今,围着竹篱笆的小花园里各式的花草早已开得一片灿烂,二丈高的枇杷树下,挺着鲜艳的冠的白绒鸡一天到晚在那里踱来踱去地晒太阳。天台上砌了石桌石椅,下可眺海上可观月。屋中挂满笔墨字画,清爽的海风来去自由,进得这里,外面的日月便静了下去;满眼所见的,是风是月,是自己的一颗无限宁静的心。
  五十岁后的爸戒了烟,开始练习气功、学医理、在旧报纸上练习毛笔字,甚至自己用椰子壳做二胡。每晚他爬到阳台上,拉啊拉啊,有时也弹一种只有四根弦的琴,而今那声音是越来越厚实、力度越来越深沉了,复杂的修饰却日益减少。我看着爸一日比一日雍容的气色,心想他是在将自己修成一个包容一切的圆呢。――而潮州人,本来就是自在无争的潮州人吧?


相关阅读:

调节身体机能要从调整饮食习惯开始
一个姿势就能看出她有过几个男友
喝咖啡真的会导致钙流失吗
想要白白白,从挑对防晒伞开始
另类温泉文化日本奢侈食品温泉浴

最新评论
请先登录注册后才能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