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眼看怀旧

2015-09-30 05:39:59

　　我发现汕头人往往是乐于自欺欺人的。
    别的不说，这两年大家好像一下子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四永一升平的改建还未真的大动干弋呢，本地报刊杂志早已充斥着各类怀旧照片和文章。人大常委会自然是不能忘本，但第一次怀旧或许是亲切，第二次便变成了絮叨，第三次便简直就是矫情了。破旧肮脏的老街一上镜头便成了颇具历史纵深感的艺术照，逼仄老朽的老房子一出笔端就成了情调悠闲的美文。那些早已弃之不居的地方一下子都成了儿童的乐园，情感的温床，好像只有那些老房子里的日子才是世上真正的幸福时光。眼看着大家在怀旧的网里不知所然地越缠越紧，把那些老街旧巷一个个不由分说地往艺术这个大酱缸里拉拖，我不由得替这些可怜的老街们感到尴尬，真疑心这些住新房坐电梯享受空调的可敬的文人是不是就是人们说的“坐着不嫌脚疼”。那种感觉就像吃腻了大鱼大肉的邻居夸你家的萝卜干腌白菜是健康食品一样地让人哭笑不得。
    我家住的地方是市区的改建房，四年前我搬来的时候附近多的是被怀旧者目为艺术的老房子。有时为了贪近路，我就从其中的一条横巷穿过，一进巷子，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陈年的腐败气味，因为终年缺少阳光的缘故，残破的墙上形成了斑驳的湿痕，爬满了青苔。女人一边凑在黯淡的光线下做家务，一边力不从心地与男人拌着嘴，小小有小孩子满地爬来爬去，嘴角上摇摇欲坠地挂着涎水。这里没有私生活，没有林百欣会展中心的音乐会，没有theme与touch时装、没有信用卡，这一切离老房子还很远，这是一种永远泛着霉味的，缺乏耐心的、多子的、不清爽的纷沓而无章法的生活。
    我才不相信那些把老街描绘得满眼温情的文章，现实生活是实打实的，所谓情调只是生活无忧的人的时髦消费品，它对于老街来说却纯粹是一种遥远而不切实际的奢侈。
    尤其是后来在家里的阳台上纳凉的时候，看见住在那条老巷子里的一个黑瘦的女人，拿面镜子在巷口迎着傍晚的余辉匆匆化着妆，鲜红的唇，漆黑的眉以用时髦而劣质的红色染发，所有这些一并她身后肮脏丑陋的残墙破壁映照在残阳里，非常突兀和惊人地可笑。第一次看见她鲜艳地从老房子里走出来，我替她心酸得差点掉下泪来。
    所以每次读报，只要眼睛一瞄见诸如“永远的老街”之类的标题，我必定不顾一切地哗地一下翻过去。比起那些热爱怀旧的人们我自知自己是完全的没心没肺，不久前看见有人提了大桶的红漆，沿着老墙刷下一个个又　工整又鲜红的拆”字，我马上心下嘘了一口气，并且马上抱了女儿去看，可能那些字实在夺目的缘故，女儿一下子就记住了，以后每次我带她下楼玩，两个人总是顺着那面残破的老墙，一齐用手指指点点，大声地齐齐喊出：“拆！拆！拆！”开心得不得了。
    每个人都有希望过一种更优雅的生活的权利，在我眼里，再没有比这个“拆”字更具吸引力字眼了，它比长篇累牍的怀旧文章来得直接得多、实在得多，它是那样坚决而霸道地、不容置疑地昭示新生活的目标和信心，摧枯拉朽，势不可挡，它把巷子里的人推向希望的起跑线上，一整条巷子的人，因此而显示出从未有过的、面对新抉择的横刀立马的勇气来。
    让热爱怀旧的人去怀旧吧，我只要看见整齐的高楼，干净宽阔的街道，以用喜气洋洋的、为生活而紧张忙碌着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