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童谣练习曲
秋天的大原野上 鱼与透明的浮尘
在慷慨的阳光里洗浴 摇摇晃晃的波光
正编织一个旖旎涟滟的梦
一个小孩追逐被风刮起的草帽
不慎爬上树梢 听见哗哗的水声
看见了自上而下的流淌 自下而上的洄漩
我是否就是那条漏网千年的鱼？
在落日下记起那片古老的水域
在炊烟上听见年轻母亲的呼唤
于是看见塘火 看见那些青梅竹马的游戏
“君家住何处？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相问，或恐是同乡。”
而鱼已成化石 我们共居着海底的陆地
没有水 更没有停泊相向的舟辑
只有匆匆远去的车轮 还有不老的阳光
一点点试探着目测着 此岸到彼岸的距离
一个小孩站在高扬的秋风里
反复唱响新的童谣练习曲 样子积极而努力
2、迷惘的主题
过去的已经过去 未来的还没有到来
现在的请一一排好队 缺席就是空白
青春抗拒不了的衰老 正如
爱情抗拒不了的死亡 啊——
我不是你梦中的童年 更不是你的永远
这变幻而多元的时代 人们早已放弃惟一
顺从与盲从 挽救与拯救
上帝拒绝再次伸出手 我们只能在同样的
错误里自救
或自虐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流出黑夜
流出黑夜使我无家可归”
什么样的寂寞在黑暗中被渲染得如此淋漓
尽致 一个女子已说出“用口红吻你”
我该用什么吻你 才能高蹈而不坠入流俗
没有惟一 我才是惟一中的惟一
永远 就是没有什么能代替你 啊！
秋风正吹奏着迷惘而同一的主题：我爱你！
3、被消解的意义
一个字连着一个字组成了词 词语
一个词语连着一个词语组成短句 句子
一个句子连着一个句子 构成一件多么精美的
瓷器 易碎的——坚固的 象牙
这样的表述有多么乏味 拗嘴
我是说 我只简单地说——
在一场大火里千锤百炼
在一场大水里百炼千锤
之后我们就能涅槃吗？
之后我们就能清醒有如神明吗？
“这世上永远没有什么伟大正义的事业
能使我停止为逝去的爱情痛哭”
因为执著而迷惑的女人 她的歌声本身
就是最好的抚慰 拒绝不了的爱
拒绝不了的“翅膀上的黄金”
在飞翔中沉坠 在沉坠中发出痛苦的光辉
一个冷抒情的时代 所有的言辞
都因为多解而无解 因为多义而产生歧义
4、城堡与废墟
在一种庞大的秩序里沉默 十二月的雨水
堆积 我在我的火里隐匿 或逃避
桃花开了 不说想你
石榴炸裂 一个人在夜的枝头低低哭泣
是两个人的城堡 构筑的废墟
那里有大鸟横飞 苍蝇在星光下练翅
蜘蛛在浮尘中织网 红嘴蝙蝠夜夜偷袭
过路人的脑髓 传播一种秘密的恐惧
一个男孩跑来 什么都不在意
在塔楼上吹口哨 偶尔想想漂亮玛丽
“世界更加寂寞起来
我伤害了你的眼睛，再继续伤害脚趾”
陌生的旅人 正在拆解腐烂而无谓的楼梯
拆解掉月光 拆解掉卧室的门
最后拆解掉我的手臂 看见墓地上的残骸
与我只隔着一双木屐的距离
我为什么不肯在黑夜滂沱的雨水里哭泣？
在复杂的词典里自我被消解掉惟一的意义
5、倒立的时空
从十二月回返四月 白雪上的家园
在哪一瓣杏花上偷渡 才能看见春天
让我看见你 看见那些烛火摇曳的夜晚
被雨水涨满的心事 与夹缝中的辛酸
是一种简单的欢乐 在俯仰间
看见那些由南而返的鱼群和大雁
“——虚伪的读者——我的同类
——我的兄弟！”
我爱你！爱你甚于爱我自己
但我从来不说 过去已经过去
过去依然存在 生命从三十岁开始
我的醒悟会不会太迟 在阳光下突然晕眩
在倒立的时空中 看见迷惘的自己
年轻时傲慢的羽衣 固执和勇气
夕光中的蝙蝠 依旧在肩膀上盘旋
一张小小的丑陋又可爱的脸 像童年
一张白纸被刮走 却悄悄落下花瓣
一缕炊烟在指间 正一步步退回蓝天
6、洄漩的水涡
是秋天的阳光 停止于斑斓的落叶
我在瞬间目睹了自己的老年
那一刻时光凝固了 秒针与时针
静止于一个点上 鱼静止于浅水
张开的鸟翅静止于深空 一辆满载的马车
抬起的马蹄静止于回忆
“我看见太大的光
正是我被拿走的自由”
而芳香静止于花瓣 我静止于我的体内
洄漩的水涡 静止的风暴
让我看见汹涌而又平息的疼痛的中心
一朵蔷薇静静地凋谢
往事那么虚渺 我从来没有年轻过
是谁迅速旋转那枚神奇的钮扣
让我由无忧的童年一步跌入沧桑的暮年
泪水与爱 来不及流淌
巨大的虚空 巨大的渺茫
让我在时间的黑洞里 一落再落
7、昨夜长风
是一种永无止境的暗 幽暝的祷词
被谁在唇间如花奏响 无声无息
一条伤痛流亡之鱼
在每一个笛孔前停足伫立 又碰壁
鳞鳞波光下 幽幽月光下
再也无力抚慰的呼吸
“我触到的那门——吞噬着我的最后
是谁从那里站起来让我厌倦”
而我厌倦了自己 拒绝目的
在黑暗中踱步 困兽一样的走来走去
空气中飘浮一种因成熟而酸腐的气息
每一片积雨的叶子都曾低低哭泣
每粒红尘都是被拆解的我自己
而我早已习惯了在沉寂中倒立呼吸
睡梦中的月亮沉入水底 茂盛的水草
我荒芜的长发 之间穿梭无数的眼睛和鱼
啊，昨夜长风 由南而北 一直在吹
一直在吹 温柔地吹 由南而北 一直在吹
8、结束曲：月亮船
所有的目的 最终指向同一的目的
所有的主题 最终归结为惟一的主题
是什么在墓地前停止？
是什么在墓地外延续？
我触摸了一下月光 又触摸了你的手指
我触摸到一株植物 上面有刺
“四月堆满了复杂的楼梯
除此之外，我将要和那个人进入睡眠”
啊，一只鸟正在月亮的弯巢上栖居
被南风惊醒 一下下叼啄着银质的瓷壁
而一年一度的桃花又将在大水的两岸盛开
命若桃花的女子又将分花扶柳出现
水面上依然漂浮一条古老的月亮船
在夕光下一点点漂近 又一点点漂远
啊，飘近了女儿采莲的船
飘远了母亲返程的帆
我是所有年轻的女儿 又是所有年老的母亲
我只是我啊，孤独停伫于一条大水的中间
2001年秋 尚志草庐
2005-10-14-16日 整理于烟隐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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