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七日之一：《玻璃花瓶》
我朋友说时间久了就能忘掉一个人。
我朋友还说男人和女人有点什么很正常，但是如果你不嫁给他或不娶她，就不要说出来。
当时除了聊天我还在看鱼缸里的鹅卵石，真奇怪。他们居然长满了绿苔。或者是水坏了，或者是石头裂了缝，或者不是或者是肯定，不然绿苔在哪里落脚？连石头都活得这么花哨，居然通过这种方式让身体细腻起来。
我也想使自己细腻一点，我开始翻箱倒柜，寻找那只玻璃花瓶。
十年前那个破男人放下这只破瓶子和一句话就走了。我给瓶子做了一个海绵套儿，我曾想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我就给他看，玻璃花瓶保存完好。我还遵照他的交待去他瞎眼母亲那里做保姆，照顾她的生活。很多时候我特意到院子里洗衣服，像电影《甜蜜的事业里》演得那样，腰里系着围裙，眼睛望向门外。我希望他回来看到。
那年我18岁，上着不大不小的学。为了做这些，我放弃了吃午饭和晚自习的时间。有一次我鼻子出血不止，当时我正在给他母亲洗澡，我用一只手一遍遍抹去不停流出来的鼻血，另一只手给他母亲搓背。我当时居然很快乐，嘴里哼着歌。我想，他快回来了。
3年之后我工作了，我开始明白，破男人走的时候只说：帮我照顾我母亲，并没有说：等回来我娶你。
5年之后我嫁人了，那个娶我的男人说：娶了你，就爱你一生一世。
5年其实已经足够长，花开了5次，玻璃花瓶落了5层尘土，他的瞎眼母亲做了5次手术，临死前她说：我儿子死了，他死了。
他母亲的遗体在太平间存放了2个月，我觉得很无助。他母亲生前是有单位养着的，他们可以处理后事。但是我怕那些人审视的目光，他们总是问：你是她什么人，她儿子呢？
那个破男人——她的儿子确实死了，在收拾老人的遗物时我发现一张南方地质队的死亡通知单，时间就在他走了一年之后，那张黄色的纸签蜷缩着放在书架上一只玻璃花瓶里，那只花瓶和我的一样，六棱的，瓶口有细腻的雕花。可是5年了，我每次都能看到那只花瓶，都听到他母亲说：要不就养一些花吧。我居然没动过那只花瓶一次。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这是一场电影，电影里的女主人公叫王宝钏，她为了一个男人苦守了十八年。或者叫孟姜女，她哭倒了一座长城。电影的结局是，她们最终都和自己的丈夫团聚了。如果我是导演，我一定会改了这些电影，为什么要让王宝钏苦守十八年？一年就能够把这些过程演完，一年的相思足以感天动地。还有孟姜女，为什么哭倒一座长城？一声长叹就足以刺破云霄。
她们经常在我面前活灵活现的表演，那么多的生离死别。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为了一只空瓶子耗费掉青春。
我发现我有些弱智。
当然我还有很多问题。比如十年过去了，那只花瓶还在。比如自己身边的男人总是在自己转过身后就说，真枯燥。比如我总是暗自流泪，为什么第二只玻璃花瓶也在我的手里。那些殉葬品为什么活得更长久。
我朋友说：时间久了就能忘掉一个人。
我朋友还说：也许生活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
2004年8月的一个下午,我找出了那只玻璃花瓶，我想养些花。我想学着细腻一点，像花香。我还想化妆，浓一点的，就像张曼玉在《新龙门客栈》里扮演的那个老板娘一样：她常在鬓边带一朵花。她给自己的男人写好遗言，我看见那些纸片上写着：醉死花丛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载新散文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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