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命运

2015-09-30 05:44:53

                                          关于命运

                                          作者：非墨

      孔子是信命的，所以他说“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子不语：怪力乱神，命运问题应该在这四者之外吧，所以在《论语》中好几处都提到命运问题。但讨论命运问题，总是费力不讨好，而且让人困惑的事，因为很难说得清楚说得明白说得透。所以连孔老夫子也尽量回避，实在绕不过去了，也只是点到为止，可意会不可言传似的，并不深究。

      我以为，“命”大概是指先天的、人一降生就无法更改的东西，用现代科学观点来说，就是从父母那儿遗传下来的基因密码吧。而“运”应该是指后天的环境、条件以及人生际遇。对于命与运，周作人先生也有此论，而且他还进一步阐述说：两者相乘就是数。中国古代哲学极其重视数理，人都是有“定数”的。原来总以为此论过余宿命和悲观，让人看不到希望和前程，容易使人臣伏于现状。细想去，其实是指命运的结果。命兴许是不可改变的，但运是可变的，运变则数亦变。

      就此，《史记》中邓通的故事就很有趣。说邓通为一濯船的普通吏员，无德无能，看相的更说他“当贫饿死”。事前，汉孝文帝也从未与他谋面，只因作了个神仙梦，在梦中见了邓通。便叫人找了来，莫名地赐予大量财富，并官至上大夫。对算命先生的话，皇帝也不信，为不使他“贫饿死”，还赐邓通铜山，允其自己铸钱，而使“邓氏钱”遍布天下。邓通可谓富甲天下，他怎么死都可能，但没有人会相信他会贫饿死。但结果如何？邓通最后还是因穷饿而死。“贫饿死”可以说是他的命，被皇帝莫名其妙地提携就是他的运，使他可以享受人间的荣华富贵……所以说时势造英雄，命的好坏不能一概而论，运的好坏也很重要，所以项羽在自刎乌江前，悲歌慷慨：“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项羽何等英雄，也有如此感概。当然项羽的结局是有前因的，性格即命运，他的“霸王”性格决定了他的悲剧命运。

      关于命运，中国人的态度油滑而暧昧。一方面，智识阶层表面上不承认命运，但暗地里深信不疑；另一方面，普通民众相信命运，却又有所保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一天与朋友闲聊，听得一有趣寓言，因为有关于命运，记之如下：
说在一座山上，长着两棵会说话的树。一棵长在山顶，另一棵生在谷底，山顶上的树瘦小，谷底的树高大。一天，太阳出来了，山谷里云雾散尽，谷底的参天大树伸伸懒腰，一眼就看见山顶上那棵小树。谷底树很高兴，主动打召呼说：“老弟，你好！”山顶树便蔑了他一眼，并不理睬。山顶树的高傲和漠视，激起谷底树心底的不平和愤怒，他高声喊道：“如果给我像你同样的机会和位置，我会比你站得更高！”
山顶树轻轻一笑，狡猾地辩解说：“老兄，我俩离得实在是太远了，刚才我没能听见你的话，请别误解，以为我高傲。但我已听出兄胸中贮不平之气。身为树，我们是同样的。但作为种子时，一个被撒出山顶，一个被撒在谷底，这并不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按目前的差距，即使你再长一万年，也无法达到我现在的高度。我生来就比你站得高，并没有其他原因，这是命呀！”谷底树默然。

      山顶树意犹未尽，继续发挥说：“如果有一天，来了一个人，看见你长得高大，或者美丽，或者病态，或者因某种特别的目的，或者什么原因也没有，只是一时兴趣，想干点什么，仅凭一时之喜好，莫名其妙地就把你移植到山顶，也许从而便彻底改变了你的境况——这就是你的运。但高处不甚寒，这一改变对于你是福还是祸，却是很难说的事情，结果还需看你以后的际遇和造化……”

      谷底树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地问：“如果这个人永远都不出现呢？”山顶树就说：“那你只有等待。或者努力立足于现有的位置，尽量发挥自身优势，多吸收阳光和雨露，尽量长得比你身边其他灌木和草丛更高一些！另外，我还有一点要提醒老兄的话，作为树，长得高并不一定是好事，容易遭雷击……我以为，重要的是要完完整整体验作为一棵树的幸福和快乐。”

      这寓言当时我听默然很久，有点深以为然，也有点怅怅然，让我联想起安徒生童话中那只幸运的丑小鸭。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奋斗史，不知道曾经激励、并还要鼓舞多少身怀梦想、燃烧着热情的少年，去追求和找寻人世间那极少数的成功。但故事似乎经不住推敲和分析，仔细思考，会发现隐藏在这则故事背后的潜台词和深沉的原因，却会让人陡生悲凉。如果不是丑小鸭爸爸妈哈哈粗心或某种意外的变故，把一枚高贵的天鹅蛋遗弃在鸭窝里。如果不是本身就是天鹅的基因，我敢断言，不管丑小鸭再经过什么样的努力和奋斗，身经再多的磨难和风雨，吃再多的苦，都会无济与事，它始终都无法变不成一只美丽的白天鹅。这个结论多少让人感到有点丧气和绝望，既然一切都已先天注定，那孟子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不就是一句千古谎言吗？！

      是不是其中另有蹊跷，别有道理呢？反过来再思索一下这个故事，一只天鹅如果不努力，安于现状，极可能被鸭子们同化，或自甘堕落，退化或异化成鸭子，甚至连一只鸭子都不如。而作为一只幻想成长为天鹅的鸭子，天鹅是它的理想，通过努力它可能会发现自己并不是当天鹅料，但它在这个追求过程中，不断成长，可以把自己锻炼成为一只强健的鸭子，成为鸭子群落里的皎皎者，成为鸭子群落里的“天鹅”。

      对命运，可以信，但绝不能迷。信，则心存悲悯之心敬畏之心。心存敬畏，与人与已都有好处。迷，则丧失思考，把生存的意义全部交给不可识的“上帝”或超意志。《易经》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所以，“听天命，尽人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直是儒家作人任事入世的信条。但问耕耘，不问收获，不管结果如何，都是应该努力的。即使命定要失败，也应该争取那百分之一成功的可能，而不要让自己因不曾奋斗而留下遗憾。作为战士，绝不能因为还没战斗就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