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纸鹤门帘

2015-09-30 05:46:42

对于女儿，我的愧疚等同于爱。
但是对于女儿，我也是无奈大过希望。别人的女儿会撒娇，会做妈妈的贴心小棉袄，而我的女儿绝对不会，她平淡地成长，平淡地面对我这个妈妈，没有一个小孩子的天真和童稚，这一直是我最苦恼，感觉沉重的事情。
她冷淡，安静，偏执，更多的时候木讷得尽乎冷酷；她无大喜大悲，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摆哪都不象我这个热情奔放，激情有加的女人，和对金钱名利都充满欲望的男人所生的女儿，可是她和我们的血源关系是不容争议的事实。
生女儿的时候我刚满二十岁，初为人母的喜悦还没盈满情怀，就面临着第二个孩子的叩问，那一刻我特别茫然。我怜惜生命，不想拒绝上帝赐给我的第二个孩子，但是眼前嗷嗷待哺的幼女又让我特别为难。最后，在家人的建议下，我选择了拖延，就这样拖到第二个孩子不得不生的时候，女儿才九个月，只好忍痛给她断了奶，自此，似乎也注定了孩子的瘦弱和偏执。
她当时，不吃牛奶不吃米饭不喝糖水，一天天地挨着饿着消瘦下去，就连最后我不得不选择再次给她喂奶时，她也不接受了，女儿拒绝含我那洗得干干净净的奶头了，那一刻的我，除了后悔和流泪，剩下的就是一筹莫展了。
现在都不记得她最终是什么时候选择了妥协，只知道断奶后的女儿大多是靠吃米粉，瘦弱得象一只没有人养的小野猫。每一次的季节病她都没有漏掉过，稀薄的头发有一块没一块的，全被打吊针剃掉了。以前爱笑爱闹的女儿越来越安静了，可是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种状态的不对劲，以为她乖顺了，而且还因为她不吵不闹地接受现实而释怀。于是，我开始把思想的重心转向腹内的胎儿身上了。
儿子出世那晚，全家人都去了医院，把女儿寄养在邻居家，她不吃不喝，整整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我们回家，邻居送她过来，只见她蹒跚着靠近床边，当我抱过弟弟她让看时，她却挥手拍了儿子一巴掌，惹得旁边的人大笑，称她聪明，而我心里有点难受，并没有人教她这样啊，一个才一岁零四个月的孩子，这一巴掌意味着什么？
儿子半岁，我开始带着儿子和保姆，离开了家，奔波于繁忙的学习和工作中。女儿自是无暇顾及了，偶尔有空回家，她也似乎不需要我的怀抱了，远远地望着我们，不喜不怒的样子。而且我对女儿的愧疚之情，一天天被儿子对我强烈的依赖所冲淡。女儿，我完全交给了乡下的婆婆。
后来让我恐慌的是，女儿两岁多了还不讲话，只会叫爸爸妈妈，却也“懒”亦或是“难”得开口。我开始心忧了，有人说因为女儿的姓名不好，于是，我不惜冒犯夫家，硬是让女儿随我的姓，重新换了名。可是几个月过去，女儿依然不开口说话，任你怎么教，她都一副漠不关己的样子，拒绝交流。我们带着她做了检查，没发现有生理毛病，起码她的听力是很好的。任家人怎么担心，一切都无济于事，女儿生活在自己的无声世界里。可是，就在我们感觉绝望，打算放弃的时候，儿子开始咿咿学语了，我们突然发现，女儿居然也跟着讲话了。
孩子该上学了，我带着姐弟俩住到了丈夫单位，儿子上幼儿园，女儿上小学，谁知送到学校以后，她说什么么也不愿意一个人留下，我前脚走，她后面跟着，没办法，只好陪她坐在教室里，一陪就陪了两个星期，终于勉强能哄着别的小朋友带她上学了。可是不久老师来反映，女儿根本不知道学习，别的小孩子写字，她就呆呆地坐在那里，上课，下课，放学，她永远只跟着那个小女孩，不写字不念书不考试。面对女儿的白卷，老师甚至怀疑她的智力，这于我是怎么也不愿承认的事实。我相信我的女儿不是弱智，她只是有点与众不同而已。没有办法，我们只好带回女儿，让她又在家呆了一年，第二年让才四岁的儿子舍弃幼儿园，陪姐姐一起上小学。
除了不爱说话，不与人交流以外，女儿在学习上还是特别用功的，当然，她的情况我只能通过与女儿同班的儿子了解。除了偶尔回答我的问话外，女儿几乎是排斥我和丈夫的。任你威逼利诱，她以不变应万变，始终保持沉默，沉默地学习生活。及到最后，我们只好劝慰自己，等孩子大点吧，大点也许就好些了。就这样盼到女儿小学毕业了，情况仍不见好转。而我也在一天天的反省中自责起来，因此吃不香睡不甜。对于女儿，我们确实是有愧的，尽管我们现在千般呵护万般宠爱，但是孩子却不需要也似乎无动于衷了。
我一直努力地搜索着与女儿沟通的途径，期待能找到钥匙打开女儿心房的那把锁。慢慢地，我发现女儿这许多年多来，做得最专心和持久的一件事就是折千纸鹤，一空下就折，大的小的，折过以后把玩一阵就丢掉，然后又不厌不烦地接着折，假日，每天的垃圾桶里都是被女儿丢弃的千纸鹤，我偷偷地观察，发现那一刻的女儿，与别的孩子一样看起来童真。还别说，女儿的手工确实不错。
于是一天下午，我特意选择坐在她旁边，拿起刚折好的一个千纸鹤看了又看，然后请她教我怎么折，女儿有些不相信地问“你这么大个人不会折吗？”
我谦虚地摇头，“妈妈很笨的，以前做小孩子的时候也没有人教我们折过。”然后认真地对她说“你教妈妈好吗？等我学会以后，我们俩折上许多许多的千纸鹤，然后妈妈用线给你穿起来，做一个千纸鹤门帘，挂在你的房门上，一定非常非常漂亮。”
听了我的话，女儿的眼睛都亮了。“用彩色的纸，挂起来才好看。”
“对啊，妈妈可以给钱你去买彩纸，喜欢什么颜色你自己去选。”
“不用，我有，就用那些纸，”女儿很快地跑去自己的房间，找出她收藏的一大摞花花绿绿纸张。而我装着真的不会，挺虚心地跟她学习探讨，其实我八岁时就会折了，但是为了培养女儿的自信心，我这个学生也当得开心。
边折千纸鹤，我一边装着漫不经心地问她的作业做了多少，问她打算在哪个学校上初中，愿不愿意和弟弟一个班级，想买什么样的书包？女儿竟破例地一一回答了我，还不时望望我，露出羞怯的笑容，偶尔扭头看在一边也忙着折纸飞机玩的孤独的弟弟。
花了近七天的闲暇时间，我们终于做成一大盒花花绿绿的纸鹤了，女儿欣喜地捧着纸盒子，看了又看，不舍得放下。我又提议她和我一起用针线串起那些纸鹤，还征询她的意见和看法。最后分工，由女儿配色，我用针线穿，忙了一下午，一个由各色纸鹤串成的门帘终于挂在女儿卧室的门上了。上千只纸鹤，跃跃振翅的样子真是美极了，惹得儿子也放下手中的玩活，靠过来啧啧称赞，还极力要求我们，也答应帮他做一个，女儿靠进我怀里，高兴得合不拢嘴。
丈夫回来，看我们三人都笑哈哈地，有点莫名其妙，女儿告诉他“爸爸，你看我和妈妈做的千纸鹤门帘，多好看。”听到女儿第一次这样热情主动的叫他，丈夫也咧开嘴笑了，向我暗暗地伸起大拇指。
女儿还自愿地去楼下端来了西瓜，含笑地递到我们面前，望着女儿淡淡的笑意，我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
晚上，月光照在床头，淡淡的，薄薄的，我抚开熟睡中女儿落在脸颊的发丝，习惯地偷吻她的脸宠，轻轻说声，“孩子，今晚做个好梦！”
（2005年7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