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雷子:在痛苦的深渊顽强地抒写命运之书
野松
雷子以擅长组诗写作的实力引起了我的关注,尤其是她以特异的忧郁的诗人气质吸引了我。当我读了她的诗集《锁链中的火焰》和近期发在第三条道路文学网站的一些诗歌之后,我感觉到诗人雷子是在痛苦的深渊顽强地抒写着命运之书。
我始终认为,诗是诗人心灵真实的反映。在雷子所有的诗歌中,无一不是她个人生存际遇、心灵痛苦挣扎和对梦想向往的外在体现。那种孤独、苦闷、沉郁的意绪充塞于她的诗行,让她的诗歌的整体格调都比较灰涩消沉。但是,当我们了解和清楚诗人的生存状况之后,对这种沉郁灰涩的格调就会释然。雷子出生于1970年,中学时期开始习诗,但真正进入诗歌的写作状态则是1998年。2000年她从乡政府下岗,每月只能领取比较低的生活补助金。作为受过高等教育(1994年毕业于辽宁省熊岳高等农业专科学校)的知识分子,在没有工作的情况下,只能在家读书和写作,逐渐形成了自我封闭的状态。但人是万物之灵长,灵魂被流动的血液冲击日久,总需要寻找一个突破口,让积蓄的思绪喷发。而诗歌写作则是最好的突破口和载体。通过诗歌写作,让自我封闭的心灵向世界敞开,让活着的意义得以诗意地实现。正如她自己所说的“我知道,写作不是一个人的全部,但对我来说,除此已找不到其它的热爱。似乎只有在对诗的思考和语言的歧途中跋涉,才能让自己看到活着的意义……”因此,她不断地写作,不断地把自己对人生、对命运、对物事的思考通过诗歌语言倾泻出来,如河之滔滔,如洋之洒洒。
故乡:风雨途中灵魂的栖居地
由于现实的残酷和艰辛,让诗人有一种逃避的消极心态。然而,诗人在这种消极心态中又不失对幸福的向往。因而灰暗与光明不断地在她的诗歌中交替出现:
天生的怯懦与犹疑 敏感与自卑/构成我的悲剧 白昼里的灰/我有多么冷漠就有多么的脆弱/一袭黑衣将我掩护 浓缩到不为人知/在街上轻飘飘地走过 那只是一个影子/不是我 我爱的人近在眼前远在天边/这样的心情我却永远不对你说/一种思念美丽而哀怨 爱从来不曾拥有/被巨大的幻想所刺伤 一点点粉碎/一点点弥合 竟是我一生反反复复的工作/我有多么冷漠就有多么热爱/我的渴望永远是一种绝望 灰里的火
——《我的渴望永远是一种绝望》
黑的河与白的雪原之间 横卧/一条被雪半遮半掩的/小木船 一支静静等候的橹/搁浅在深沉暮色的小船/像被世界遗忘的一只鞋子/等待被记忆唤醒/橹孤独的灰色被一双手磨亮/谁能把我摇回灯火的故乡
——《搁浅的船》
在失业居家的日子,诗人时常感到一种孤独无助。她目前生活的所在地,虽离自己的故乡才二百里(同在一个朝阳县),但那种漂泊无根的意绪经常出现在她的脑中,让她总是不自觉地把故乡当作灵魂的栖居地,在孤独无助中向故乡寻求精神的慰藉。可是,这种精神的慰藉只是可解暂时之饥的快餐,当它的作用失去之后,反而又会造成更大的内伤:“而我一直在异乡的路上踯躅/这么多年梦境早已悄悄改变了模样/所谓理想注定是月亮一样亘久的忧伤”;“在故乡的山岗 那些有月亮的晚上/你的马蹄声依旧那么清脆而悠扬 却又/空空的 说不出的惆怅”(《马蹄上的月光》)。“这么多年 总是习惯/一个人在异乡的路上彷徨/习惯一个人在幻想中流浪//故乡,在偶尔的一声/苍凉的咳嗽里疼痛/在春归的大雁的翅膀上/泛动泪光//望乡,在每一个草长的日子/一种欲罢不能的思念/总是在日落时分/让我陷入一种/巨大的悲伤”(《望乡》)。“故乡早已不是故乡 异乡也不是/异乡 陌生的隔阻 让我永远游离/于外 心之外 门之外 根之外/永远是异乡的尘土 黑暗的未知的/旅途 被突来的风雨淋湿 只能自己/烤暖自己 而冰封与解冻 在河流的/深处 已是悄悄轮转了的事情”(《无根的宿命》)。“故乡”与“异乡”,是雷子诗歌中经常出现的意象。这“故乡”与“异乡”,一为栖居地,一为寄居地,已超越一般意义上的“故乡”与“异乡”了,有着深层次的精神内涵,其象征意义是不言而喻的,也是深刻的。在当今我国社会发展转型时期,各种改革总体上是为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但也会在一定程度上伤及一部分人的利益。这部分人的利益受到损害,长久下去,是不利于社会的稳定团结的。为解决这一问题,中央提出要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政府的各项政策和措施都应有效地顾及各方面各阶层的利益,特别要解决好就业和再就业问题。但是,要构建和谐社会,需要一个过程;要完全解决好就业和再就业问题,必须大力发展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这也需要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自身问题尤其是个人的工作和前途仍未能得到解决和明晰的那些人,他们在心灵上所产生不安定感和飘泊感,是具有共通性的。真正的诗人是时代的代言人,其所发之声应是真实的。然而,对世事极具敏感力的诗人,其对现实的体验和感悟在共通性中又是独具个性的,尤其是通过个人化的诗歌语言表达出来,就有不同的魅力。因此,可以这么认为,雷子的这些漂泊意识极浓,情怀直抒的诗歌,正是滚滚红尘中,处于社会低层和社会边缘但却与命运作斗争的人们的心灵折射。雷子这些早期的诗歌是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的。
在痛苦的深渊顽强地抒写命运之书
诗人对个人际遇的抗争,除了在物质形态方面进行各种努力以获取钱财改善自己的生活之外,更重要的是在艰难困苦中保持一种不甘坠落的精神境界,亦即坚持灵魂的高蹈。对诗人来说,能与生存的艰难和忧伤相对抗的,只有诗。伟大诗人杜甫在穷困潦倒中坚持用诗歌吟唱高尚情怀而最终在诗歌史上矗起个人的丰碑,就是最好的明证。雷子在几年的下岗待业中,蓄积了许多的有着深刻体验的情感——这些无论是在待业的无聊压抑沉闷中的思索所得,抑或在书海中获得的间接的人生智慧,都渴望着通过诗歌来表达和渲泄。于是,一颗真实无伪的诗心,化作了一组组或一首首厚重的诗歌,如《午夜的狩猎女神》、《命运之书》、《黑色的睡眠》、《一朵菊花睡在另一朵菊花上面》、《炎夏的果实》、《腐烂的夜梦之书》、《午夜的飞翔》、《黑暗三部曲》、《时光三部曲》、《死神是一辆陌生的马车……》、《还不到时候——》、《双重的夏日》、《重复死亡三部曲》、《深渊》等等。这些诗篇,都具有思想深度和艺术高度,都是优秀之作。这些诗作与她于2001年底出版的诗集《锁链中的火焰》在格调上仍有一定的连贯性,而这与诗人的生存状态仍未得到改善有关。
诗人在物质生活方面往往是一个被动者,而这被动却成就了他们在精神追求方面的主动。由于难与世俗抗争,难与自己个人命运的抗争,诗人唯有选择精神逃亡之路——写诗,想像伟大的荷马或但丁那样,写出不朽的史诗,与这个光辉的时代相辉映。然而,只会写诗,又容易让世人误解和不解,这种状况令诗人内心更痛苦,更落寞,从而与世俗相距更远:“然而在我内心却装满了惶恐。与不安/甚至隐隐的焦灼。躲在乡下/躲进小楼成一统。对流行的事物与流行的/新玩法越来越陌生。和人群越来越疏远/他们的话语里已有了我所不熟悉的气味/他们说我只知道写诗;没有了人情/这真是天大的冤枉。他们没有看见过/我在黑暗中流的泪水,有多么咸,多么涩/他们没有看到我内心的疼痛有多么深/悲悯有多么深。无力表达的话语哽在咽喉/是多么寂寞。花开了寂寞/花落了也是寂寞。他们从来不读诗/他们以不懂做推托。却从来不肯坐下来/静静进入一首诗。所以他们不能走进一颗心”(《黑暗三部曲·怀疑》)。由于工作无着和处于自我封闭的状态,诗人常常流露出对前途的茫然失望心态:“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一群没有有未来的人/只能在此刻眼望空茫的远方在内心的国土中流浪”(《挽歌·序曲:镜子背叛了天使》)。一些对生存恐惧的情绪常出现在她的诗中:“时常被自己的感觉所惊吓。一种浑沌的/恐怖。真正的恐怖不是来自死亡/而是来自对存在的未知的想象。与扼杀”(《重复死亡三部曲·黑夜正流出大海──》),“是一种情绪把我反复伤害。而我竟/找不出它的根源。或许不是找不到/是一种脆弱的敏感,让我无法接受/一种真实。永远就这样闪烁其词/宁愿在火光熄灭之后,一个人面对/更大的恐惧和黑暗,也不肯转身──/不肯让你看到那绝望的泪水在流淌”。更因对生命的迷惑,“死亡”成为她诗中常出现的意象,甚至成为她抒写的主题。读雷子这些意旨沉重的诗歌,有时会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由于醒悟到“所谓的不朽,就是让苦难发出它的光辉”,诗人便更加自觉地沉迷于诗歌,让灵魂在痛苦的深渊拼命挣扎,吟唱以生命之血写就的诗歌。“深渊”,在无助的生存状态中已经像“一道巨大的裂缝”盘居于诗人的心灵。《深渊》是一组颇具形而上哲学色彩的诗作,折射出诗人酸楚曲折的心路历程,蕴含着诗人长久的灰暗忧郁的情感体验。诗人在这首诗中以递进的方式告诉我们不同的深渊:①站在光亮的中心成为世界的靶子,一次次承爱那些漫不经心的目光的检阅,但内里却和外围一样黑暗——闭上眼睛,内视灵魂,感觉到的是色彩的深渊;②王者活着就是为了拥有想象中的世界,拥有巨大的荣耀——欲望的深渊。然而,这种欲望的深渊,一旦陷进去,就会被世界抛弃,让他“虚弱无助得更像一个年老的婴儿”。而这欲望的深渊,能用“泛滥的颜料”填平吗?显然不可能。为此,诗人希望这“王座上的人”能从欲望的深渊攀爬出来,并“转身换一张脸谱:朴素;亲切。更接近他的人民”(《深渊——(一)》);③死亡是一种深渊,活着也是一种深渊。这两种深渊在在相互对视中,竟惊奇地发觉——他们“多么相像;像孪生的兄弟!爱上他们孪生的姊妹。”这种伦理上的幻乱呵,让诗人感到“更大的深渊就是自我——自我发现。” 自我发现了什么?是诗人的本真?抑或人的虚幻?虚无?这种“自我发现”,让诗人“恐怖着,却无法逃离”。于是,在“所有的疑问都没有答案”的时候,诗人开始醒悟:“知识让我们更愚蠢”。然而,这种醒悟却又让诗人想在一棵树上吊起,永不再活,但也永远不死——这有可能吗?有可能,因为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活与死了,而是上升到哲学层面上的生和死了。唯有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生死观,才能真正获得生命的本真,灵魂的本真:“一层一层揭去身上的鱼鳞;一层一层剥掉/那些不断溃疡的甲;一层一层摘掉视网膜上/的青春;啊;一层一层,不断褪去……/犹如飞翔的深渊暴露一颗静止的花瓣:新鲜。璀璨。”(《深渊——(二)》)④每一件物事里都蕴含着不为人知的玄奥——这更是一种深渊。要有效地探究这些不为人知的玄奥学识,必需进行一次或多次有可能作出牺牲和割舍代价的历险,在这种历险过程中你必将经受各种生与死的考验和阵痛,才能最终超越自我,合拢自我的深渊。从《深渊——(三)》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诗人在世俗生活中内心的痛苦和矛盾,看到诗人在名与利、生与死的深渊中挣扎、滑翔,意欲“芬芳的生,芬芳的死”。然而,自我竟也是真实中的虚幻,这真实和虚幻,就是深渊—-世界把“我”劈成两半——一半永远留给过去;一半馈赠给未来的脚步。呵,这“一道巨大的裂缝”,就是诗人灵魂的深渊。为什么诗人会产生这种“深渊”的幻象?据我所知,雷子下岗在家,为了度过沉闷无聊的时间,除了写作之外,还读了不少外国哲学方面的著作,并深受一些现代派玄学主义诗人的影响,再加上自己对人生际遇和对世事世相的思索,便很容易陷入一种玄思奥想的深渊。经时间的沉淀发酵,这种玄思奥想便自心灵的高处倾泻而出,成为一匹匹雪白纯净的诗歌瀑布。《深渊》是一组耐品耐赏的好诗。
尽管《命运之书》不是雷子近期的代表作,但我觉得这首诗一洗她近年萎靡灰暗的格调,显得阳光一些,昂奋一些,而且也体现了诗人内心的真实──在现实生活中依然保持着一种古典浪漫的英雄主义情怀,不甘向已被污染的世俗低头,更不愿堕落消沉。这首诗不长,分三节,每一节都是自由的十四行体。这种自由的十四行体,适合诗人自由的心灵之马的奔跑驱驰。在第一节,诗人一开始就以巾帼英雄之姿出现,而且场面壮阔:“隐忍着;迎向春之风伸开五指磨砺臂上的/青锋。一柄月光宝石之剑在心上铸造多年/斩不断的长河,落日在尽头隐去”。这“长河落日”和“在心上铸造多年”的“一柄月光宝石之剑”的“青锋”,尽显诗人内心世界的辽阔和女中豪杰的勃勃英气。当光明隐去,黑暗来临,诗人为了“照亮命运的幽深之旅”,勇迈地“燃血为灯”。人生如大漠幽深,在黑夜中,谁可作指引?是的,谁也指引不了,唯有靠自己“燃血为灯”,把看不清看不透的人生之途照亮。这“燃血为灯”,是这节诗最光亮的意象,也是这节诗的灵魂。在“剑气凌厉罡风啸聚”中,诗人向自己发问:“谁能替我们道出那些灵魂的苦衷?”呵,显然谁也不能。于是,诗人“背风而立,长发舞成巫之青衣/面孔模糊犹如那些早已湮灭久远的年代”,独演一幕英雄古剧。当古剧演罢,长夜已去(“鼓声渐弱,星月之马在长空席卷而去/留下云之舞雀之舞惊鸿之舞”),朝阳便像“猫咪的趾爪”般柔柔轻轻软软地伸向大地,而诗人的忧伤或喜悦则如晨露滴落于地,化为青青的春草(“是那再也不能隐忍的泪,落地为青青春草”)。在这充满希望,生机盎然的时刻,诗人十分理智地“手心攥紧火种”,而让春风在手背上滑翔而过。但诗人忽又惆怅起来:“俯仰之间,又一个亢奋而又落寞的时代远遁”。为什么会如此?很值得读者们思考。
《命运之书·2》,表现了诗人想挣脱现实的捆束,追寻纯粹洁净的精神故园,但却未能如愿的无奈心态。这节诗写得迂回曲折,所营造的古典意境生动感人:“五匹马,五位白衣剑使,在月下急驶/渐渐远离了康庄大道。阡陌纵横/沃野千里,找不到一个纯粹魏晋风骨/的山庄。被放逐的使者千年在路上奔驰/找不到归途与来路。马匹就是命运/奔跑、驱驰就是我们一生如盐的命运/寻找着水草丰美的故园,不被污染的/青青篱落,冉冉升起的炊烟、塘火”。尽管“找不到归途与来路”,“马匹跑不出掌心”,但追寻就是一种幸福,就是一种自我感动:“那个傍晚站立村口/的人,一脸古陌,被夕阳映出古铜之光/那个在星月下的山道上打马如飞的人/是让我们一生流泪不止的人”。诗人呵,那打马如飞的人,不就是你么?
雷子在现实中是一名柔弱女子,但其内心有时却是豪雄的,激越的,《命运之书·3》前三句诗就是最好的明证:“万里山河有如万千的马匹,奔腾长嘶/鬃毛猎猎,烟尘滚滚,剑戟横空/武士不见头颅”。然而,女性的柔情,女性的多愁善感,又让她的诗歌在激越中呈现一种柔性美:“而桃花映红西山/春深似海,离愁比春天更深,比海底/更暗。”诗人与哲学家都有一个共性,喜欢对人类历史和人生命运进行思索,只是哲学家表达所用的是抽象的理性的语言,而诗人表现所用的却是形象的感性的语言,请看:“手持兵戈的人在舞台旋转/在别人的命运里冲突,演绎自己那份/苍凉落寞的古典情怀。长袖善舞/舞出征尘漫漫,淹没了旧有的家园/我们只能在昔日的国土中流浪,翻拣/断砖、残瓦;竹简、陶片;古籍和经卷/怀念着曾经辉煌的祖先;烽火长城/琉璃宫殿,马匹上夺得江山代代相传/不一样的故事;一样的命运,不只在舞台上/── 一演再演。”卑微者只能为别人的江山打拼一生,流汗流血,而自己所参与的战争的破坏性是极大的,尤其是对生命的摧残,对心灵的碾压,对文化的践踏,实在令人哀伤之至。而在当今那些没有烽烟的争斗或竞争中,大多数的卑微者只能是胜利者的牺牲品,他们更感到人生的苍凉和无奈,心灵的漂泊流浪。“不一样的故事;一样的命运,不只在舞台上/── 一演再演。”多么哲理呵!在这一节诗中的一些意象凝定的背后,都隐藏着很深的含义,很值得我们慢慢咀嚼和深思。
语言在悟性之河上闪光
一个优秀的诗人,必具有驾驭、运用和解放语言的天赋,必具有比一般诗人更显智慧的悟性。语言是诗意存在的凭借。海德格尔说:“十分明显的是,诗的活动领域是语言,因此,诗的本质必得通过语言去理解。这样,随后的情形就了然大白了:诗是给存在的第一次命名,是给万物之本的第一次命名,诗并不是随便任何一种言说,而是特殊的言说,这种言说第一次将我们日常语言所讨论和与之打交道的一切带入敞开,因此,诗决非把语言当作手边备用的原始材料,毋宁说,正是诗第一次使语言成为可能,诗是一个历史的、民族的原始语言。因此,应该这样颠倒一下,语言的本质必得通过诗的本质来理解。”由此我们可以明了诗与语言本质上的互存性:诗通过语言将心灵的思与悟进行命名,语言使诗成为诗。而所谓的悟性,我认为,就是诗人对现实生活的感受和发现,亦即诗人的情感体验。通读雷子前期和近期的诗歌,我觉得,她对语言是十分重视的,她的悟性是很高的,而且是独特的。而雷子自己也说:“我非常看重语言和悟性。语言比我自己还重要。我个人可以微渺如草芥,而语言则是我的上帝。当我在沉静中坐下来,这个上帝便君临,它指挥我,鞭策我,好象我是它的信使,是它毫不反抗的奴隶。而我一旦醒悟,并思考,上帝就躲在一旁暗笑,或嘲笑……我不能不听命于它。因为我对它怀有一种盲目的秘密的崇拜。我纵容它;它挥霍我对它的爱。我们在越来越少越来越悲凉的岁月中——相互挥霍!但现在我开始怀疑语言……”诗人为什么现在开始怀疑语言?因为雷子的诗歌写作已经不单靠语言了,她的悟性已经开始发挥重要作用了。这是雷子向诗歌创作更高层次迈进和提升的重要体现,也是她具有优秀诗人潜质的重要体现。但语言仍然随着诗人灵感和思想——悟性之河流泻,并在那些意象的波涛上闪着冷艳之光,如:“恒河岸边 曙光映红我最初的原野/孤寂而空旷 最亲的人总是最先/弃我而去 光阴的空白/我还能持守什么? 辛酸是青春上的/白发 与一匹马孤单的对峙”、“悲伤舔舐寂寞的脚趾 白骨裸露出/高原 风已在崖前几度回旋/低诉着沧桑的那一边 我从不拒绝/生命的苦难 独自跨越高巅/看黄昏缓慢地覆盖故园”(《时光三部曲•光阴的那一边》);“一条空空的船 驶离了黄金的海岸/这不是我梦想中永恒的彼岸/梦境永远高翔在雪域高原 寒冷/是它惟一的衣衫 飘逸而傲岸/黄昏的水将我冲近 又一再冲远/用目光抚摸 将耗尽我一生忧伤的时间”(《时光三部曲•流水上的事件》)。
雷子诗歌具有情感的深度。因为她的诗具有中国古典诗词、“五四”以来传统诗歌的情感审美旨趣和“诗性”本质。她的诗歌之树无论如何丰茂,但其根则深植于中国传统诗歌的抒情土壤。但同时,她的诗歌又具有现代诗的知性写作特点和“诗想”本质。由于她近年来又迷恋上外国诗歌,深受欧美玄学主义诗歌的影响,在写作上常常自觉或不自觉地从感觉、情感领域步入知性领域,诗中多议论,然而,她的议论并不显得枯燥乏味,因为她的议论是以形象的语言来议论,是用意象来议论,处理得比较艺术,能使思想形象化,如盐溶化于汤水之中,了无痕迹。雷子近期的诗歌写作,特别是长诗、组诗的写作,受艾略特、帕斯、马拉美、瓦莱里、里尔克、史蒂文斯、埃利蒂斯、狄兰·托马斯等外国现代派诗人的影响不少。如《午夜的飞翔》:
在高高的尖塔上俯视;有如夜的大海
封闭了所有的耳朵,巨大的花园合拢了
它白日里优雅的美目:世界从来没有
如此完整与统一。
──是因为从来就没有一个完整的世界
我不断粉碎又分散开自己,只是试图
让所有哑默的事物都能开口说话──
而回头;越过肩头,最先看到的总是瑕疵
和缺损。女人的双臂上拥抱着睡神和死神
宛如婴儿的头骨;红艳的玫瑰和酒
作为装饰。她的蓝裙上停满蝴蝶──
啊,蝴蝶,美与死的信使;在合拢的躯体上
把世界又一次静静打开──
你将触摸到什么?从根部到翅翼,血液
缓缓流动犹如飞翔的大写的字母;停留于
最后一个洁白的尾音。
神秘而奇诡;在一扇小小的窗口望进,
望出──哪里都不能去。
作为自身的局限,飞翔还没有开始
就被午夜深深锁住──惊愣着;望向内与外
的睡眠......
这首诗的悟性写作十分明显,然意境也创造得非常优美。可以说,雷子已成功地将中国传统诗歌重意重境重情的表现手法与外国现代主义大量运用意象、象征、隐喻、暗示、通感等表现手法糅合在一起,构成了她的诗歌特色。
雷子的诗歌还有一种病态美,当然,这种病态美迥异于林黛玉式的惨惨戚戚、哀歌哀哭,而是她心灵脆弱而又坚强,坚强而又脆弱的诗意反映:“是我看不见的事物,顽固地在高处与暗处/存在。美丽源自我的想象;痛苦更在/想象之上。单纯地飞翔。是我全部的生活/流水一样的漫开。单调。空洞。实实在在/太多的时候我是自己感动了自己/不自觉地流出热泪。或许正是一种/病态的执著──病态的美;感觉到此刻/的虚弱。我的坚强是在这虚弱中。不露声色/天空流溢过灰白的云朵,我放逐自己/我的吻缺乏足够的热度,你要放弃我/这泪水中的盐。无形的沉重都来自这/有形的轻。落下来。落花一样无声/有什么──看不见的事物正在把我触痛/看见了──肥硕的酸楚”。
尽管雷子近来要突破的愿望十分强烈,但由于未能摆脱一直以来消沉苦闷的精神状态,加上长期上网所带来的浮燥,使她的突破只能体现在形式上、在用语上的些微变化,而诗歌的精神风格依然未能有所改变。我认为,雷子在诗歌的写作上要取得突破,必须从诗路的拓宽上去考虑。而要拓宽诗路,跳出个人暗淡忧伤情绪渲泄的圈子,必须拓宽生活视野,调整身心,以乐观的态度对待生活,对待人生,对待诗歌。我期待着阳光将临照雷子,和她的诗歌。
2005.10.下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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