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在天上舞蹈》二


《黄金在天上舞蹈》
——论冷若梅诗歌的“私人痛苦与经验”

王征珂

  80后浙江青年女诗人冷若梅流溢的特殊诗情使我有些吃惊。其作品基本不以温馨、甜蜜、轻飘示人,而以阴冷、苦涩、尖锐揪人心神;不以“幸运儿”的姿态上台,而以“受难者”的形象在场;不巧作愁绪欢颜,而秉持生活和心灵的真实;不盲从“集体抒情”的大一统指挥,而听从自我感情的召唤和引领。“黄金在天上舞蹈”,命令冷若梅去歌唱。
  著名女诗人翟永明曾说:“每个女性都面对自己的深渊——不断泯灭和不断认可的私人痛苦与经验……这是最初的黑夜,它升起时带领我们进入全新的、一个有着特殊布局和角度的、只属于女性的世界。”阅读冷若梅的诗作,我惊讶于她对这种“私人痛苦与经验”的采写,如此恣意,如此执迷,甚至不能自拔;对孤独、焦虑、凄凉、欺凌、伤害、遗弃等心态、情境的显影,不仅情有独钟,而且“连篇累牍”;对内心世界的多层次显现,基本不以狂呼乱叫入耳、凌空虚蹈入眼,痛感来自诗人深刻的生命体验,复杂隐秘的灵魂深处,诗篇让我们听到了饱受熬煎、饱受折磨的女性的心声。掏出这种“私人痛苦与经验”,无疑需要足够的勇气,因为要掏出“本真”,掏出“自我”,袒露原本被遮蔽的心迹;要还原生活的本来面目:生活并不总是花前月下、轻歌曼舞,生活是黑白相间、和光同尘。
  冷若梅的诗歌大多反映青春、女性、情感题材。虽则抒写面相对狭窄,但因了对此一领域探掘的渐次丰厚,而能惹人眼球。且看《逝去》:“那时我还年轻/死亡的味道被悬挂在身体之外/寂寞是一只空心的啤酒瓶//领取了救助的粮食/也领取了卖身契”,在此,诗写者凭着对角色处境的清醒认知,赋予角色以宿命性的定位,语义锋锐,情调伤悲。女性性别和社会身份的约定俗成,决定了她们往往处于被男性主宰、支配的次要、附庸地位,因而难以走出“从属、依附”的境况,不能实现人之所以为人而应具备的独立、自主、自由。理想意义上的性别平等、权益均等,实则只表象为三八节的例行祝福,集会上一相情愿的宣告。设若要改变燎原先生所说的传统女性喻意上的“装饰品”性质和“高级花瓶”的属性,并且抵达舒婷女士《致橡树》中缔造的女性新境界:活着爱着不为了“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而是“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心心相印、相依为命,我想,此可谓一种佳境,而要到达此类佳境,单单靠结结山盟、发发海誓,或者,背背女权主义宣言,岂能奏效。路漫漫其修远兮。
  男权社会如此强大,坚不可摧,女性声音如此细弱,甚至哑然失语,颇多磨难和不幸的命运让敏感者内心生出了许多慨叹,于是《爱和痛》并蒂而生,读者随同诗写者陷落在语词所布的悲观氛围中:“今天。明天。天黑之前/我们所能做的仅是握住/路过的一阵风 将伤口/丢在表情深处,丢在/我的容颜老去/的褶皱里”,挫折感、破灭感、青春和爱情易逝的虚无感,扑面而来,这类包裹了阅世经验,传达了心灵疼痛的诗写,决非蔗糖、奶油巧克力,而是苦咖啡、郁积于心的冰霜。《秋天》“从宿醉里醒来/突然发现/身边全是陌生人/而你/脸上爬满了皱纹”,虽只只言片语,却蕴含着人和人之间的怀疑、隔膜、冰冷、沟通的艰难,或许,这种对人生和世态的“变形化”体味,有些类似于北岛警句中的洞彻性叹息:“谁期待,谁就最孤独”。由于“私人痛苦与经验”的真切、痛挚,对女性悲剧命运的早熟、悟知,冷若梅吐露出了凄楚、哀怨的歌吟:“我要哭/我要走到陌生的人群哭,躲在你背后哭/我要抱住自己哭,靠着一团空气哭/我要这样撕心裂肺/却不出一声地哭”,好个《我要哭》,它非乔装哭腔、为哭而哭、为赋新词;它哭,只因有太多的压抑、困惑、冤屈;它要激起读者心头的涟漪,乃至惊涛骇浪。
  著名诗评家燎原指出:“女性诗歌,不只是女诗人的诗歌,而是女诗人在性别意识的觉醒中,以与生俱有的精神生理特征,对女性生命处境的特殊体认。它在当代的基本立场,就是从男性权力话语中心的遮蔽中,分离出独立的自己,并由此切入女性的命运。”纵观冷若梅的诗歌,我们可以发见,其间虽然偶有《心跳》的喜悦,“研墨,红袖添香。煮水烧饭/灯盏下的夜光闪烁”,女为悦己者容;《谎言》中的善意撒谎、儿女情长;《洗碗》中的自话自说、蜜意柔情:“等花轿来接我的那天/我把你们通通都打包带走/像个幸福的小女人/带走她漂亮的小女儿”,然而,冷若梅着墨最多的,还是对女性不幸遭遇的呈现,对悲剧命运的质问,对男性权利话语中心的深深厌倦,渴望收获真情,而真情徒具躯壳,躯壳内部包藏着虚伪和丑恶,虚伪和丑恶有时戴着何其美好的面具,在你面前飘飘然,使你信以为真,心旌摇曳,而结局常常是:希望越多,失望越多,竹篮打水。
  既然人活着就要含辛茹苦,那么含辛茹苦或许就是宿命、定数;既然要“久久地爱你”,那么就要“爱一切不幸”;既然发端就是终端,那么爱一开始或许就是“隆重的受难”;既然注定“分离已成定局”,那么索性“掏出所有心跳/让你挥霍这个夜晚”——如果说,《醉酒》、《生死不明的人》、《退出》等诗章透露着预知感、命定感、幻灭感,发散着自我怜悯、自我抚慰、自我圆场、自我戕害的意味,那么另外一些诗篇则是经历风雨、阅知沧桑之后的悲吟,上升到质疑、觉醒、叛逆、重生的精神高度。《天空太空》、《成全我》采用宣叙调的抒情结构,情感如岩浆奔突,语义沟连——磨损的青春、缥缈的爱情、变幻无常的运命、玉石俱焚的魂灵,“像拒绝黑/拒绝痛/拒绝醒着/那样/拒绝你”,《拒绝》彰显了诗人内心的绝望、觉悟、反省,其焚心裂肺,其“死而后生”,有决绝之美,无瓦全之想,格调或许还有些近乎北岛《回答》中发出的告诫:“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
  《生死不明的人》是值得细细品味的作品,通篇采用隐喻和象征手段,主题隐晦,表达曲折,显示了冷若梅对生活材料的处置能力和想象才力。诗的题目借自卡夫卡长篇小说《美国》的原名。卡而是卡夫卡笔下的主人公,小说没写完,卡而生死未卜。“想起卡而的死/眼球泛黄时,小说中断/像悬在半空的雨/坠落时那样”,卡而和诗的内容有某些隐约的类比关系,“生死不明的人”和回忆、现实、未来有关,和亲吻、拥抱、性爱、曾经的甜言蜜语有关,和梦魇、黑血、恐怖、伤害、欺骗、不可挽回的变故有关。“体内有柔软的云散开,/在黄昏演变成雨。/这不止让我恐慌/也让你背负罪名”,诗中的雨基本上是泪的代表,悲伤的象征。“生死不明的人”离开了,而灰暗的、暗淡的困境还存在,悲苦的、衰败的情绪、气息还存在,它们还停留在原地,弥漫在时空中,赶也赶不走。受过难的人还在受难,尝过煎熬的人还在尝着煎熬,正所谓“凄凄惨惨凄凄”,一叶诗舟“载不动许多愁”!我们中的许多人,或许都有过形形色色的生理和心理的伤疤的,只不过你往往不愿、不敢去面对它,竭力回避它、遮蔽它罢了。有时伤疤貌似愈合了,可是一遇阴雨绵绵、大雪飘飘、北风呜呜,你还会触景伤情,旧日子的伤疤还会隐隐作痛。有些伤疤甚至伴随一生,永远愈合不了,永远忘怀不了,修复这些伤疤,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冷若梅诗歌中所采的大量语词,例如:待嫁的病新娘、双颊玫瑰红、生着病的雪、指纹、锁骨、前生、今世、阴影、长发乌黑、手心空荡、体内的黑、体内的淤血、死亡演习、黑夜里的梦、一场血的怒放……是与疾病、病态、迷信、宿命、死亡、戕害等个体情结——紧密纠结、浸淫在一起的,在此,语象即心象,语境即心境得到了足证。无论是《生死不明的人》中的“我神经衰弱,用小腿驮病……你从天边赶来/气喘吁吁,吻我冰凉的额头”;抑或《掌纹》中的“脚步沉重。我的掌纹/易裂易断易碎 宿命/就像我的孩子”;或者,《黑暗》中的“黑暗在体内滋长多年”,《情人节》中的“我掌心旋涡深处的/黑色孤独,那孤注一掷的希望”;再者,《随身携带的》的毒药,“随身携带的呼吸”,甚至《在家乡》,也感到“天依旧那么黑,而我依旧那么暗” ……上述篇章印证了冷若梅诗歌“私人痛苦和经验”的个性化,显露了女性的多愁善感气质,完成了对精神生理历程的回溯和展望。
  尤其值得赞许的是,冷若梅诗歌能够从个人的感觉、思考、颖悟出发,由个人情怀引发普世情怀,由个体经验激活普众经验,其作品揉和了生活经验,但是不秉笔直书、直录其事,而是错综复杂,具有“恍惚之美”。拥有“私人痛苦和经验”的矿床,掏出姿态纷呈的原煤:痴心和妄想、梦幻和厄运、善待和践踏、希望和失望、光芒和阴影……点燃诗情,扶摇而上为“形而上”的精神火焰:“没有嘴唇可以用来挚爱/……没有巢穴用来温暖/命运捆绑下的肉体呵/如何将自己交付给诗意的灵魂?”值此身心漂泊的时代,自我审视、自我救赎、自我重塑,我想,不单是她的执意追求,也是我们生而为人必须自觉承载的使命。
 

  2005年11月30日于湖北十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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