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谈
交谈不是交战,也不是谈判。交谈就是把想(有时候是必须)告诉对方的,一五一十地说出,并且让对方尽可能清楚地知晓。在住院部,这样的交谈,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在医生和患者之间,在医生和医生或者医生和护士之间,在患者和患者之间。
我要说的是医生和患者之间的交谈。医生和患者,从因果关系上看,很像警察和罪犯,因为罪犯,警察才有存在的必要和意义;同样,因为有患者,医生才“有病可医”,因此也才叫医生。普遍的观点是这样的:我(患者)来找到你(医生)了,你就得首先告诉我,该怎样医,可以怎样医,我该怎样医,然后我要告诉你,我想如何医,可我不懂这个,你得告诉我。更加普遍的说法是,我是弱势的,你必须要告诉我一切。于是,一场交谈就此开始了。绝大多数情况下,这样的交谈会很顺利地开始,又很顺利地结束,像某些疾病本身的病程,到一定时间就自愈了,有“自限性”。
我所经历的最长的一次交谈,断断续续进行了两年还多一点。对方是一个和我一般年岁的青年男子。大约就是因为年岁相近而且还是同类的缘故,交谈开始的时候进行得出奇地顺利。第一次暂停,出现在他离开医院时。他说他老婆要生了,他必须回家去看看,然后就不顾我的劝阻,拖着远未愈合的腿走了;第二次暂停发生的时候,他已经对自己的举动后悔了——他的腿,因为他上次的离开,已经弯曲得比刚刚受伤时还难看——他抱着它,无望地抬起头,问我,医生,我该怎么办呀?
而我们的交谈再次继续,是在两年后,关于他伤腿的鉴定会上,地点也改在了市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所专门设立的会场上。他说,因为我的缘故,他的腿残疾了,他刚刚做了父亲,他今后的生活怎么过呀?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睛微闭着,偶尔睁开,所瞄准的目标也是他头顶的天花板,他说的声泪俱下,差不多感染了所有在场的人。鉴定会结束的时候,我和他在门口相遇,他拢了拢艺术家一样的长发,冲我笑笑,说:医生,不好意思哈。我不知道他的不好意思是因为他先前的话语,还是因为他声泪俱下的“演说”从我所在的医院换取了一叠人民币。然后,我们之间的交谈便第三次暂停下来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他一瘸一拐地再次来到我的办公室。他身后跟着位头发花白的妇女,一只手缠着绷带,往肩上挂着。他妈x的,还是省城的医院呢,他的话语一开始就让我惊奇。接下来,他就说出了他的腿所以短缩一大节的过程,当然,前面的部分我十分清楚,我着重在意的是后面,也就是他离开后的那一部分。他说,他是在省城的一家大医院做的第二次手术,自己没钱,术后伤口还没愈合就出院了。回家后,一天夜里孩子哭闹得厉害,他下床想去看看,可忘了床边有根矮凳,被一下拌倒在地……我挥了一下手,他就停下了他的谈话。我指了指他身后,他就起身,挠了挠头,说,医生,我母亲,又要麻烦你!
接下来,我和他以及他母亲便开始了交谈。但那是另外的一次,与我们刚刚结束的那次旷日持久的交谈毫无关联。经过这么些年,我对此已经驾轻就熟。不说也罢。
2005-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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