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生日还没到，父亲早早来电话催我回去。其实不用父亲提醒，我也会在农历五月十六日回家的。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是忘不了的，也是不能忘记的。由于今年父亲节和祖父的生日巧合，使这一平常日子显得格外温情。
天刚亮，儿子骑在我肩上，出门了。他很兴奋，手舞足蹈，蹦蹦跳跳。看到什么，问什么，农村对他来说是那样陌生而亲切。我俩一路欢歌，撒下串串笑语。
还没到家，远远地看见父亲像树一般守望在路口，仿佛在海边等待远航的船儿归来。记得以前我常在村口等他，而今却是他在盼我。父亲像小孩似的跑过来，一脸喜悦，写满快乐，以至于上面的沟沟壑壑像沧桑的老树皮一样轮廓分明。他抱着孙子，用硬邦的胡须磨蹭着孙子粉嘟嘟的脸，儿子咯咯笑个不停。我跟在后面，凝望着父亲，他的腰身有些弯曲，不再硬朗；头发灰白相间，不再黑得发亮。父亲明显老了。
祖父离开人世快四年了。每逢他生日、忌日，父亲总是通知在外工作的我快快回家，和他一起寄托哀思。在祖父坟前，父亲长跪不起，磕着头，作着揖，低低私语：“父亲，我带孩子来看你了。”他和祖父对着话，拉家常，忆往事。我带着儿子在一旁，默默无语，双眼潮润。
开饭前，父亲盛饭拿菜，虔诚地供放在祖父的灵像前，点一柱香，让缕缕清香唤回祖父的魂灵，品尝如今胜似神仙般的日子。饭桌上，父亲边喝酒边重复着祖父的故事，不时询问我的一些近况。他滔滔不绝，不觉中，脸色微红。我知道，每年这个时候，是父亲最开心的时刻。吃完饭，父亲一再叮嘱：他去午睡，叫我不要急着带儿子回家。
儿子有个习惯，睡觉前总要吵吵闹闹，不得安宁。没过一会儿，他嚷着要回城里。无论我怎样哄，都没效果。母亲见状，催我早点回去算了。我抱着儿子，顶着白花花的阳光，一步三回头离开家。
刚刚睡着的父亲得知后，一骨碌爬起来，拿着一把遮阳伞，在后面拼命追赶。老远听见父亲喊我等下，我大声回应，你来做么事快回去休息，但他像没听到一样，继续追赶。我步伐矫健，父亲步履艰难；我行走如云，父亲漫步如龟。倔强的父亲，到老了还没有改变他像牛一样的性格——执着、坚忍、奉献。我几乎是愤怒地叫嚣着，别追了，但他还是一颤一颤地跑过来，浑身是汗，气喘吁吁，大口大口吐着粗气。
儿子伏在我肩上睡着了。父亲执意要抱，我不肯，说把儿子弄醒了，他要哭的。其实，我知道睡熟的儿子就是打雷也惊不醒。父亲不再坚持，打开伞遮着我父子俩，而他却爆晒烈日。我叫他也进来遮遮太阳，他嘿嘿一笑，说他习惯了太阳的毒辣。三四里的凹凸泥巴路，父亲就这样撑伞相送。好不容易来到公路，我躲到阴凉的地方等车，再次叫父亲回去。他不答应，说要看到我上车后才走。
儿子躺在我怀里，鼾声绵绵。透过车窗，父亲像一棵老树一样伫立着，盯着行车方向，徐徐挥手。我的心空了，鼻子酸酸的，喉咙里像卡着了什么东西，不停蠕动，双眼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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