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新闻工作多年,采访过无数人物,其中包括许许多多的哈萨克族干部、农牧民、知识分子。然而,2011年12月30日在哈密市一栋平房里见到的这位哈萨克族老太太,给我们的印象却是如此与众不同。她讲述的每件往事,对于我们都是那样陌生,那样具有吸引力。我们感觉自己不是在询问、倾听,而是在这位可敬的老人的言语引领下,一步一步走进一段值得永远珍惜和回味的历史。
那么多的花摆哪里去
院子里种了几棵红枣,弯弯曲曲的枝条告诉我们那上面曾经结满果实。凉棚上垂吊下来的不是葡萄藤,而是被秋霜染红,随后又因冬季的寒风变得有些凋零的爬山虎。
走进门内,扑面而来的是生机盎然的一盆盆绿色植物:三角梅、龟背竹、虎刺、兰草、茉莉、非洲海棠……宽敞的门厅被这些植物挤得只剩一条过道。
“夏天还要多,5月牡丹、芍药,6月百合,8月到9月鸡冠花,还有月季、大丽花,各种各样的,可好看了!”戴灰色头巾,蓝色毛衣外面罩一件棉夹夹的阿尼帕·山拜斯巴依告诉我们,1997年她在哈密街头花200多元买了些牡丹花根茎,经过精心栽培,如今在哈密,谁家院子里也没这么多牡丹花:足足有20丛呢,年年开!
老人的大儿子当过兵,前几年从哈密地区文化局退休。他告诉我们,在巴里坤哈萨克自治县的时候,妈妈种的花比现在还多。1984年全家人从巴里坤搬到哈密市居住时,光是家里的各种绿色植物就装满了一辆解放牌卡车。
对绿色植物的喜爱让阿尼帕老人的生活变得充实,也给她带来烦恼。2010年,哈密当地有关部门一纸红头文件通知阿尼帕,她的房子要拆迁,政府将为她提供一套新房子。拆迁是城市发展需要,这点道理阿尼帕非常明白,她只希望离开居住多年的这栋平房后,能搬到那种门前带小块绿地、多层建筑的一楼住宅去。那样的话,家里这些经过多年栽培的花花草草依然能够陪伴她,再就是老邻居们串门也方便。
“高层不去,我那么多的花摆哪里去?”阿尼帕很肯定地说。
16岁的新娘
1942年,阿尼帕·山拜斯巴依出生在巴里坤哈萨克自治县萨尔乔克乡一位牧民家里。
阿尼帕是在一所典型的牧区“马背学校”上的小学。从一年级到四年级,阿尼帕每天骑马上学。学生骑马,老师也骑马。阿尼帕记得她的老师叫哈斯木汗,退休后搬到巴里坤县城居住,至今还健在。
读到四年级,阿尼帕辍学了,原因是她要结婚了。上学晚的她,念到小学四年级已经16岁了。按照当时巴里坤哈萨克族牧民的习俗,女孩“一个皮帽子打不倒”(冷不防从后面用皮帽打一下,不会跌倒)就可以嫁人了。年龄最小的女孩13岁就嫁人,过了16岁就成“老丫头”了。
阿尼帕嫁给了克木里江·努尔萨帕,后者来自尼勒克草原,新疆分局干校毕业后分配到巴里坤县团委,两人是在团委组织的一次活动上认识的。艾尼帕的父母还算开明,再说当时已经是新社会,见女儿决心坚定,也就不再坚持自己的初衷了。
结婚第二年,17岁的阿尼帕被丈夫领到县中学,成了一名初中一年级学生。那时的县中学就在城里的仙姑庙,阿尼帕在那里读到初中二年级。初三的时候,县里在萨尔乔克乡建哈萨克语中学,阿尼帕转学到萨尔乔克,并且参加了建校劳动,每天打土块,运木料,干得热火朝天。
每周回一趟家。那时的巴里坤牧区哪有公交车,从萨尔乔克回县城只能搭乘公社的马车。马车搭不上就步行,路上得走四五个小时。
初三临毕业,阿尼帕生下了大女儿。毕业考试那天,阿尼帕是抱着出生才几个月的女儿进入考场的。
羊群里藏着地下党
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的阿尼帕,对童年的往事依稀有些记忆。她说解放前夕,巴里坤地下党活动频繁,经常深入各族农牧民家中做思想宣传工作。阿尼帕的父母属于进步群众,他们家也是地下党经常去的地方。
有一天,一位叫“施向武(音)”的地下党来到阿尼帕父母家,坐下没多久,不知是否走露了风声,有牧民跑来报告:一伙土匪直奔阿尼帕父母家来了。
时间紧迫,阿尼帕父母来不及多想,急忙从家中找了张羊皮披到施向武身上,然后把他藏到羊圈里,隐身于一大群羊中间。
土匪进门,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怎么也没想到羊群中躲着一个地下党。恼羞成怒的土匪抢走了阿尼帕父母家一些食物和衣服,悻悻而去。
那天晚上,施向武就留宿在阿尼帕父母家。第二天,阿尼帕的父亲给施向武备了一匹马,让阿尼帕的哥哥把他送出村子。
没想到,半路上施向武又一次与土匪遭遇。这一次施向武无处躲藏,只能奋起反击。他的马被土匪的子弹射中,施向武就地卧倒,拔枪射击。一阵枪响过后,4名土匪先后毙命,施向武毫发未损。
这段经历是后来施向武亲口讲述的。阿尼帕结婚那天,施向武特意前来祝贺,并且给阿尼帕送了礼物:一块布料、几包方块糖,还有4个大西瓜。
3年自然灾害,巴里坤老百姓普遍吃不饱饭,阿尼帕和家人也不例外。“啥都没有(没有食物)。”阿尼帕说,她的一个弟弟(这个弟弟现在还在巴里坤草原放牧)差点饿死。饿极了的人们也顾不得那许多了,阿尼帕记得那时不少哈萨克族牧民把冻死的羊,甚至被狼吃剩的羊肉也捡回来煮了吃。这种情形在正常年景是不可思议的,原因是哈萨克族从来不吃未经屠宰,没有放过血的牲畜。
阿尼帕清楚地记得,生完大女儿,她还在坐月子的时候,家里实在没吃的了。丈夫想办法找了些青稞,在木臼里捣一捣,然后煮熟用来充饥。再就是到地里挖鞑子萝卜(苦苦菜根茎),加些麸皮蒸了吃。
因为吃过太多苦的缘故,到如今尽管生活大大改善了,阿尼帕还是见不得哪怕一丁点儿浪费。家里的剩饭她从来舍不得倒掉,上一顿吃剩的饭,下一顿热一热照样吃。
文革遭劫难
文革一开始,阿尼帕在县政府任职的丈夫很快就被打成“走资派”,再加上他家有海外关系,更成为红卫兵反复批斗的重点对象。
红卫兵动不动就把阿尼帕的丈夫揪去开批判会,往他头上扣纸糊高帽,再在他的脖子上挂上四五公斤重的牌子,上面写着“走资派××××”几个触目惊心的黑体字。每场批斗都少不了拳打脚踢,阿尼帕丈夫(1996年去世)的肝脏在批斗中被打坏了。
丈夫每次被揪出去批斗,阿尼帕都心如刀割。这个坚强的哈萨克族妇女知道自己不可能冲到批斗现场去制止那些被政治狂热冲昏头脑,丧失理智,丧失人性的红卫兵,但她每次都换上最不容易被注意的衣服,悄悄躲在批斗会场附近。等到批斗会结束,那些如狼似虎的人扬长而去,阿尼帕赶紧跑过去,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丈夫背回家。
“我那时候瘦得很,丈夫也很瘦,要不然我也背不动他。”阿尼帕说。
把丈夫背回家,阿尼帕先偷偷跑去把熟悉的大夫请到家里给丈夫疗伤,然后烧上热水,给丈夫洗脚,用妻子的爱抚平他肉体和心灵的创伤。
后来阿尼帕的丈夫被下放到一家皮毛厂干体力劳动,每天和工人一起鞣皮革、擀毡子。那时家里第二个孩子已经出生,全家生活紧巴巴的。
为了补贴家用,阿尼帕甚至冬天跑去掏厕所(当时她在水泥厂当工人,只能利用休息日),掏一次可以挣4元钱。
用爱温暖他人
初中毕业后,阿尼帕在县广播站工作过一段时间,主要负责稿件登记。后来又到县托儿所当保育员。文革期间,她被造反派打发到水泥厂当工人,每天在呛人的粉尘中装水泥袋,受了很多罪。
终于熬到“文革”结束,阿尼帕的丈夫得到平反,阿尼帕后来也成了巴里坤镇第三居委会主任。在居委会上班期间,阿尼帕工作尽心尽力,并且尽自己所能给那些生活有困难的人提供帮助。街道有一位叫海力其汗的老太太,早年离婚,身边无儿无女,日子过得十分窘迫。每年冬天,阿尼帕都会让孩子给老太太送些取暖的煤过去。
还有一位叫艾则孜的维吾尔族老爷子,80多岁了,独自一个人生活。阿尼帕也经常从自己家里拿些面粉、羊肉送给老人家。艾则孜去世时,阿尼帕发动街道干部捐款,她本人捐了30元,用这笔捐款为老人办了乃孜尔(葬礼)。
这种对他人发自内心的关爱无止境。担任居委会主任时,阿尼帕曾经把一个精神失常、在巴里坤街头乞讨的妇女领回家,不顾她满身虱子,给她洗头,把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上。
后来这个妇女去了鄯善,据说被那里的好心人收留了。
担任居委会主任那几年,阿尼帕还是个拥军模范,经常带领街道干部和居民,到驻地部队为官兵洗被褥、缝衣服、打扫卫生,并且发动家庭妇女为部队官兵加工鞋垫。
不干点事不舒服
1985年,为了照顾外孙女,阿尼帕提前退休回到家中。回到家里也闲不住啊!每天除了照顾孙子孙女,侍弄花草,阿尼帕还喜欢缝纫、刺绣,家里的被套、枕套、靠垫、挂毯、茶杯垫,几乎都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有一次到乌鲁木齐华凌市场,阿尼帕看到一床韩国进口的绣花被套,上面的图案、绣工让她爱不释手。一问价格,要2000元一床!阿尼帕没舍得买,却用自己的眼睛把韩国被套的样式、做工“扫描”下来。回到家里,她凭着记忆,几乎丝毫不差地“复制”了一床那种绣花被套。
“不干点事不舒服。”阿尼帕表露心声。
老人性情温和,心胸宽广。比如婆媳关系,按说属于比较敏感的关系,处理不当很容易成为冤家。这个问题在阿尼帕家里却不存在。阿尼帕待3位儿媳如同亲生女儿,儿媳们也把婆婆当亲妈一样加以孝顺。
采访到中午,阿尼帕非要留我们在家吃饭。事实上为了准备这顿午餐,老人家从早晨8点钟就开始忙碌了。午餐端上来了,有风干羊肉、熏马肠、手抓肉、那仁,还有一种用燕麦、小麦、小米加上马肉汤一块熬制,吃的时候再根据个人口味加入哈特克(浓缩酸奶)的营养粥。
那顿饭,我们真的吃撑了。
相关阅读:
几种花适合老人养
为什么年纪大的人比较容易患上白癜风
手机支付要全面 不要丢下老人
贵阳老人创"世界之最" 1个"寿"字写出20008种
从01年开始冬泳 89岁老人冬泳成“大连之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