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尊敬的景荣庆先生

  景荣庆先生和我都是中国京剧院的演员,数十年来我们经常合作。上世纪80年代初,文化部昌运宫高知楼落成,我们一起搬进四号楼里,景先生住15楼,我住2楼,除了艺术上的合作,又有较长一段时间做邻居。

  在几十年里,我始终感到,景老不愧是一位德艺双馨的大艺术家。我非常喜欢看他的戏,特别是他的《通天犀》,只要知道他演这出,我就去看。有人问我,你是唱青衣的,怎么经常去看花脸戏?我说,景先生这出戏功力太深了,身段太漂亮了,太动人了。我通过他演的这出戏,真是懂得了功力的作用。早先不像现在,演员可以按照不同的舞台条件,准备几双不同的靴鞋。景先生演《通天犀》,不论台板软硬,台毯厚薄、滑涩,脚下就是那一双靴子。什么舞台条件都能适应,就是因为他功力实在太深厚了。我很希望与景先生合作演出,我比他年轻,他艺术上成熟得早、造诣高。对于我,他一直很提携,我非常尊重他、感激他。

  1953年,景先生加入中国戏曲研究院,就开始与李盛藻、李少春、李和曾、李宗义、叶盛兰及我合作演出。我与景先生从上世纪50年代一直到90年代,合演过许多戏。比如《霸王别姬》,景先生扮演的项羽就与别人不同。项羽到后宫与虞姬商议起兵,我(虞姬)本来很希望说服他不要出兵,他态度很平和,但要出兵的意向十分坚决,反而要说服我,使我不得不尊重他的意见。这段表演就很不平淡,突出了他们之间的深厚感情,我觉得很有人情味儿。但是景先生又不主张将这出戏演得过于儿女情长,特别是“别姬”那一场,他认为一是要有历史感,二是要体现霸王刚愎自用的个性,那才符合人们想象中的那对古代英雄美人。景先生真正读懂了《垓下歌》,突出表现了“时不利兮騅不逝”那种回天无力的悲情。这就决定了我们合演的《霸王别姬》,既是一出带有强烈悲剧色彩的感情戏,又富于豪壮的基调。起先我们的演出,最后还带霸王乌江自刎一场戏,景先生有横剑立尸的造型,演得十分壮烈。每次我的戏结束后都不卸妆,立即到台帘边欣赏他的精彩表演。

  有的戏,景老虽然是演配角,但是他也非常用心,比如“文革”后,他多次陪我演《凤还巢》中的周公公,只要有他演这个角色,这出戏就要饱满得多。所以约我演《凤还巢》,我总是提出一定要请景老来演周公公。

  特别是《宇宙锋》,可以说若没有景老的合作,我的演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受欢迎。这出戏中,他给我的帮助太大了。“文革”后我恢复演这出戏,剧院中大家建议,是不是请景老来扮演赵高,我有些迟疑,因为80年代他已经是有很高知名度的大师级艺术家,请他来为我配演这个角色是不是委屈他了。不料,景老破格支持我,而且为了钻研,甚至可以说是重新创造这个角色,花了很大的功夫。大家知道,这出戏是梅兰芳先生特别重视的一个剧目,上世纪50年代中叶,梅先生做的各种改动就有四十多处,梅先生多次召我到他家里,把他的改动意图和身段神情、各种细节重新教给我,使我有了新感悟。这出戏实在太难演了,赵艳容和赵高的许多心理冲突非但不容易表现出来,若能拢住观众的神、让观众有所感受,是更不容易做到的。按照我们的规矩,我在景老面前是不能说“我跟您说说戏”的。因为我们是邻居,有些方便条件,记得那天我看景老正在和我的鼓师赓金群先生下棋(赓先生住昌运宫四号楼14楼),我就说:“我能不能把《宇宙锋》走一遍给您二位看一看,请给我提提意见。”景老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当天下午我就看到景老和赓先生一起在比比划划,我知道景老正在“叠褶儿”,这是我们的术语,就是说他在设计要用哪些动作与我配合,怎样做到严丝合缝。景老和我的合作中,我感到他在塑造赵高这个角色时,表现出很深的功力,他对我最大的帮助就是把父女的内心冲突最充分又最含蓄地展示到观众面前,他的表演不温不火,恰到好处,是我所见到的赵高中最好的一个。比如他出场念的“明月照纱窗,梅花耀粉墙”,还有皇帝掩灯进府,都说明时间是在晚上,赵高晚上唤女儿出堂,本身就不是一个平常的举动,所以戏是在很复杂的心理矛盾中进行的。当赵高要将女儿送进宫去那段戏,赵艳容斥责赵高的三个[叫头]和向父亲抗争的三番话白,是全剧表演的重点之一,在起三个[叫头]之前,景老的三番话白,语气、节奏铺排得极为适当,使我的三个[叫头]和三番话白都鲜明地突出出来,他对这段戏尺寸的把握实在太出色了,说明他把人物的心理和相互配合的需要,都琢磨得太透彻了。在这两场“装疯”中,相府中他拿扇子,金殿上他持牙笏,他非常理解每一件道具在舞台表演中的重要作用。借助手中的扇子和牙笏,他几乎配合我的每一个动作造型,都组成了双人的优美动态画面,很大幅度地增强了这出戏的可看性,整个一出戏的配合可以说是做到了严丝合缝。记得在排戏的时候,景先生对我说“你按照你的思路表演,我会尽力配合”,经数场演出,我的动作、表情又有一定幅度的加工,他依然是要我按照自己的处理,该变则变,一再表示,会和我配合。有些在台上的即兴改变,他也衬托得很好。我觉得我们演出数场后,愈加默契。这出戏在梅派剧目中的分量是尽人皆知的,90年代在一些大合作戏中,我的这出《宇宙锋》甚至被列为首场演出的大轴。在上海、香港等地演出,都受到热烈的欢迎,得到极大的好评。我觉得如果没有景老的支持是不行的,这出戏实在是景老给我托起来的。

  那几年,作为他的邻居,我几乎每天都见到景老,我从多方面看到,他在舞台上是一位好演员,在家里是位令人钦羡的模范丈夫和慈爱父亲。他的老伴季云贵老师当时身体已经不是太好,有时犯气喘病,他每天早晨都陪同季老师出门遛弯散步,回家吃早点后,他坚持到紫竹院去练功,季老师也陪他前去。因为我每天早晨也坚持练功,所以经常见到他们二老。景老每天练功、喊嗓、背唱念大约两个小时,这对我激励也很大。他对子女既亲切平和,又教导有方。长子琏琏、幼子宝琪,有时早晨也与父亲一起练功。我和景老一起出去巡回演出,琏琏或者宝琪也有时一起外出照顾父亲,我看他很尊重孩子的个性, 但在排戏练功时又要求得十分严格。他的子女大都不和他住在一起,但经常来看二老,见到我们都很有礼貌。我有时也和景夫人季老师攀谈一会儿,看来她知书达理,对景先生的事业非常理解。我看是景老人品之好,才造就了这样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

  景老仙逝一周年了,我谨以自己点滴的回忆,略表对他的敬意。我希望更多的朋友,在追思中能多记述一些他不寻常的艺术创造,我想这也是留给后辈们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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