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乃馨:谈韩玉娘的恨

  票友,最大的憾事就是穷尽一生的努力也不能把任何一出戏唱到接近自己理想的境界,因为没有那么多舞台实践的机会。唱戏不通过大量的实践是好不了的。以前常听陆光的周正荣老师及马维胜老师提及他们早年劳军演出,一出《将相和》一唱就是连着二十二场,听在我的耳内真是羡慕不已,心想我此生如果有机会把任何一出戏唱个二十回都不白活了。

  至目前为止的所有演出经验而言,十九年来总共彩演不到四十回,分别在1989、1994及2001年四度演出《生死恨》,其中三次都只唱“夜纺”至终,1994年则是在三个月之中唱了两回,包括一回全本的。那是我有幸受陆光国剧队之邀参与档期公演,而为了纪念梅兰芳大师百年,我选择了全本《生死恨》,因为此戏是梅大师表达爱国之心的重要剧目。另一方面,此剧对我个人也有一层特殊的意义:我十六岁开始学张派,是在听了梅大师的生死恨唱片之后下定决心一辈子学习梅派的。所以我对这戏有着特别的感情。

  梅大师的这出戏,所留下的珍贵资料,除了唱片之外,就是与舞台演出差异颇大的电影版本。今天我将题目定为“谈韩玉娘的恨”,主要是想强调一下梅大师所遗留的资料及目前一般演出此剧在词句上的一些差异,而根据我对韩玉娘这个人物内心的揣摩,我是如何决定采取哪一种版本的词句,以符合这剧名中的一个“恨”字。

  我先把词句今昔不同处做一整理:

  1、回龙:老梅先生唱“又谁知一旦间改变心肠”;现今演员唱“又谁知一旦间枉费心肠”;

  2、慢板:老梅先生唱“到如今害得我异乡飘荡”;现今演员唱“到如今受凄凉异乡飘荡”;

  3、原板:老梅先生唱“恨只恨负心郎把我遗忘”;现今演员唱“恨只恨那程郎把我遗忘”;

  4、原板:老梅先生唱“到如今看破了红尘万丈”;现今演员唱“到如今只落得空怀怅惘”。

  从这个对照,不难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除了把“到如今看破了红尘万丈”改为“到如今只落得空怀怅惘”也许可以解释为减少宗教色彩?其他的几处变动,都在刻意去除韩玉娘心中对程鹏举的怨恨。

  诚然,韩玉娘这个人物,是个怀有爱国心的女子,在张万户命她与程鹏举完婚之际,她以一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勉励夫君,还说他们的结合是“老贼的乱命”。但接下来当第二天被张万户拷打、程鹏举恍然大悟之后,韩玉娘唱的是“奴情愿随相公一同潜行”,很清楚,韩玉娘原意不在拒婚。若非二老爷从中破坏,只要他们顺利逃出虎口,患难夫妻将更见真情。韩玉娘一生的悲剧,关键就在于程鹏举的一念之差,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误以为玉娘不肯成亲是受张万户指使试探于他。既然这是终结玉娘一生依靠的关键,玉娘在历经往下十年的种种磨难之后,难道对程鹏举心怀怨恨是不合理的吗?得在词句上这样改吗?自二黄导板起的大段唱及夹白,是整出《生死恨》的重头戏,也是韩玉娘心声的表露。虽然她强调“我虽是女儿家颇有志量,全不把儿女情挂在心旁”,可是夜阑人静,空对孤灯,她的所有唱念,始终没有离开程鹏举。散板‘我也曾劝郎君高非远扬’完,哭一句“程郎啊”,接唱“又谁知一旦间改变心肠”,原本是程鹏举改变心肠“害得”她异乡飘荡,这顺顺当当的有什么不妥呢?程鹏举在柴房成亲的那晚,幸喜自己娶的是宋民,对玉娘说的是“花好月圆人寿”,后来起了疑心害苦了玉娘,这不是“负心”又是什么?再者,听听玉娘的白:“难道说他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么?”这里头的恨,除了国仇家恨,难道没有小儿女的恨吗?没有小儿女的恨,又怎会以“留下这清白体还我爹娘”作无限悲凉的结语呢?一个女人,明明许了夫君却空有夫妻之名,韩玉娘的心中没有遗憾吗?没有遗憾,怎会在最后见到程鹏举时唱道“但愿得了却了当年的旧债”?而这所有的遗憾,又是谁造成的呢?

  以上是我试着解释为什么我唱生死恨一直没按现在的词改的原因,因为我觉得老词好,老词很合理,连“到如今看破了红尘万丈”我也认为比“只落得空怀怅惘”来得深刻,能充分表露玉娘的绝望。我不是为了死守老梅而死守老梅,事实上接下来我就要斗胆说明我在演出全本生死恨的时候改了两句摇板的词。

  在韩玉娘受张万户逼问、被二老爷拷打之后,回柴房的上场头两句唱原词句是“我只说他为人至诚可敬,又谁知是一个多疑之人”。原先我平时吊嗓也这么唱,总感觉别扭的是左一个人右一个人,不太喜欢这词。后来等要演全本再仔细想,这两句不但是词句不好,而且于理不合。韩玉娘好意劝程鹏举逃走,程却将她的言语告知老贼,这时玉娘的反应是什么?是埋怨、不解、失望、痛心,还是只凭前一夜柴房的对话就已然明白程鹏举的行为是出于“多疑”?如果玉娘这么了解程鹏举,何必接着唱“此一番向前去将他来问”?都知他只是多疑了,问的是什么呢?

  于是我大胆改了这两句,我唱的是“实指望秉诚心肝胆相映,又谁知他那里悖义无情”。如此接下面这一整场就合情入理了。当初在陆光唱,改则改矣,但我的胆小,深恐受人议论说我敢动梅大师的词,那还了得?所以没有要求更改字幕。今天,我很诚心地提出这一点就教于方家,不是狂妄,是本着对梅艺的一片痴心。

  接下来我还想提一提我早在1989年首度演出生死恨,向秦慧芬老师学习时秦老师强调的两个非常重要的地方,一直到今天我非常感谢秦老师对韩玉娘这个人物的体认,使我的演出有别于一般。秦老师说戏,一向强调内心戏的掌握,在玉娘遇到赵寻之后回到义母处,当赵寻问“夫人几时启程?”时,秦老师的演法不似一般说收拾收拾就要前往,而是念白:“这启程么?”“待我说了吧,想当年我与你家老爷具在番邦为奴,是我好心劝他逃走,谁想他反复无常,反将我的言语告知那张万户老贼,害得我漂流十载、受尽艰苦;如今他身做高官,我的心愿已了,来来来”(取鞋)“你将此鞋交还你家大人,就说我韩玉娘情愿在此侍奉义母,也不贪他的荣华…”一言未尽忽然呕吐而由李老太太扶持下场。至末场唱反四平前的白口,秦老师也教我不要念“实指望同享荣华”,而改为“实指望夫妻重圆”。秦老师对人物的细心体认,将玉娘的人格作了更大幅度的向上提升,我一直谨守秦老师的教诲,每次演出都按这样与其他演员沟通排练。

  韩玉娘的恨,在国破、家亡、更在程鹏举的误判。没有程鹏举的误判,她不会被卖、不会遇到淫尼、不会任意南行来到信阳,眼巴巴盼不到夫君、夜夜独守空房以致抑郁而终。而这其中,若不是程鹏举高官得做,对受尽颠沛流离之苦的玉娘造成太大的精神冲击,可能她这薄命之人还能多活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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