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利昂“英雄”医生之死暴露埃博拉疫情应对迟缓

据路透社健康消息,当两名美国埃博拉感染者使用一种试验性药物治愈出院之时,塞拉利昂一位医生的家里却沉浸在悲痛之中,这位当地最有名的医生在抗击埃博拉战役中不幸罹难,他的家人在其去世前不禁质疑,为什么他们的家人不能像美国人那样接受同样的治疗?

这名医生的名字叫做Sheik Umar Khan,他生前带领同事共同抗击这场史上最严重的一次高传染性埃博拉出血热疫情,被这个西非小国家誉为“英雄医生”。这次西非疫情主要波及塞拉利昂、利比里亚和几内亚,掠夺走了1427人的生命。

Khan于今年7月下旬感染病倒,被紧急送往无国界医生组织(MSF)开设的救治机构,机构工作人员当时就是否予以新药ZMapp治疗这名患者产生了激烈争论。这种药物之前仅进行过动物实验,而从未在人体试验中验证过疗效和安全性。

工作人员苦苦思索使用新药治疗当地患者的伦理问题,以及担忧一旦药物施用后不起作用可能会被当地人冠以“谋杀民族英雄”的恶名而踟蹰不已。最终,他们决定不使用ZMapp。Khan于7月29日不幸离世,他所在国家举国陷入悲痛之中。

几天后,两名在利比里亚感染埃博拉的美国援助人员Kent Brantly 和Nancy Writebol在当地接受了美国加州制造的新药治疗,之后乘专机送往回国接受进一步诊治。目前尚不知晓ZMapp对两人病情的恢复到底发挥了何种作用,但不争的事实摆在眼前:两人在位于亚特兰大的医院治疗病愈出院。

Khan是这场埃博拉战役中付出巨大生命代价的100多名非洲医疗工作者中的一员。当地医疗卫生体系面对这场疫情已不堪重负,倘若全球应对疫情能更加迅速地响应并行动起来,也许疫情早已得到遏制。

在塞拉利昂北部村落Mahera中,Khan年迈的父母及兄弟姐妹等亲属质疑,为何他们的家人没有获得新药的治疗。Khan是国家英雄,十年前曾在凯内马诊所抗击拉沙热(一种类似于埃博拉出血热的疾病)疫情中挽救了数百人的生命,且为塞拉利昂唯一的出血热专家。

Khan的哥哥C-Ray坐在家中门廊上泣不成声:“如果美国人足够善良,我的弟弟就不会那样离去。不给他用药根本不符合逻辑,新药是我弟弟最后的一线生机,倘若不起作用,他本也没有什么再失去的了。”然而面对这样质疑,认识Khan并参与了当时艰难抉择的医生们表示,这样做是基于合理的伦理原则的。

埃博拉病毒通过直接接触感染者的体液进行传播,密切照料患者的医护人员面临着极大的感染风险。感染者会出现呕吐、腹泻,甚至在疾病终末期出现内、外部的出血,致使身体表面暴露着大量病毒。为了救治患者,医生必须进行培训并学会穿戴防护服,然而这两样在非洲却是极为紧缺的。

西非第1例感染者发生于5个月前几内亚东南部森林深处,但直至今年8月8日,世界卫生组织(WHO)才正式宣布将其升级为“引发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并承诺予以更多的物资帮助。

专家表示,埃博拉疫情肆虐掠夺走了这些国家为数不多的几百名医务人员中的大量人力,那么这些国家应对未来下一场危机的能力就变得脆弱不已。

新奥尔良杜兰大学微生物学和免疫学教授Robert Garry曾与Khan并肩工作十年时间,他表示,“Khan医生比任何人都清楚疾病的危险性,但任谁在拥挤不堪的医疗机构中每天工作18个小时、连续奋战数月之久,都会吃不消而犯致命失误的。整个国际社会应好好反思一下我们不是无法遏制疫情,而是我们应对突发疫情时响应的不够及时。”

空前紧张的氛围

在Khan所在的那个贫瘠的国家中,他被国人视为拉沙热战役中的民族英雄,当时那场疫情波及到了塞拉利昂东部丛林,1年内掠夺走了5000个生命。当埃博拉来袭时,Khan同样义不容辞地成为此次战役的领袖人物,被总统Ernest Bai Koroma授予“民族英雄”的称号。

参与救治Khan的医生们意识到了很大压力:面临当地受惊民众发起的抵制医疗卫生工作者的散发暴力事件,治疗过程中一个失误都可能会付出高昂的代价。

来自杜兰大学的美国医生Daniel Bausch也是Khan生前一起工作的同事,他在救治Khan的过程中是主张给予新药ZMapp治疗的,他表示,“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回过头来看当时的决策是一个错误。但是设身处地的想一下,现场的氛围是非常紧张的。倘若Khan死于新药治疗,抑或是假设接受了新药治疗,那么可能会引发及其危险的后果。”

决策是否使用新药时还面临了伦理担忧:在数以百计的其他感染者尚未得到救治的前提下, Khan是否存在优先获取治疗的权利问题另人纠结不已。要知道当时世上仅生产出了少数剂量的ZMapp可供使用。

MSF主席表示,该机构医生无法批准一种疗效尚未经过证实的药物用于治疗Khan,治疗过程中面临了太多的未知因素:我们不知道结果如何,我们不知道他的病情程度如何,我们也不知道药物到底能否起效。

Khan最初病情有恢复迹象之时,尚不知道有这种新药可供使用。然而在他死后两周,WHO于8月12日发布声明表示,批准使用试验性新药用于抗击埃博拉疫情。

然而,ZMapp的生产商、总部位于加州的马普生物制药公司发布声明表示,在最后几剂药品用于上周救治3名非洲医务人员之后,目前药品储备已经耗竭。利比里亚新闻部长周一时发布消息称,接受救治的3名患者中,两人已在恢复过程中,而另外一人在蒙罗维亚不治身亡。

此外,用于预防感染的试验性疫苗供应量也很有限。自从第一次分离出埃博拉病毒以来,之前四十年该病毒仅导致1590人发生死亡,由于疫情散发且多发生在贫瘠的非洲国家,制药公司缺乏动力对给疾病投入研究。

而在埃博拉有可能通过航空途径向非洲以外地区扩散的传言播散开来之后,在从利比里亚乘机飞往尼日利亚的美国公民感染死亡之后,包括葛兰素史克在内的制药公司目前正在加快开展疫苗人体试验的进度。

科研机构合作伙伴、病毒性出血热协会主要研究员Robert Garry表示,“我们需要为医务人员接种疫苗免疫,他们面临的危险性太大了。据估计,疫情接下来有可能会持续至少6个月之久。我们需要更多的人力对疫情加以控制,之前还没有遇到过这么糟糕的情况。”

 “谁来接任我的工作继续战斗下去”

Khan从一开始在凯内马诊所就清楚他所从事的工作有多么危险。在他2004年接任主任医师之时,他的前任上级医师就在同一间病房因感染拉沙热而失血过多身亡。

但该国经历了11年的内战之后,几乎没有人能接任这份工作了。Khan从小的梦想就是能像他的童年英雄Kamara医生(在Mahera开办了一家诊所)那样成为一名医生。

Khan下定决心前往弗里敦的医学院COMAHS就读医科,尽管刚开始申请就读时并不顺利,但Khan坚持不懈最终成功就读。当他毕业之际,他的父亲面对这个培养了国家精英的地方自惭形秽,而没有前往现场参加毕业典礼,通过家中收音机收听现场直播。

Khan的妹妹Mariama回忆道,“当收音机播出校长念到Sheik Umar Khan医生的名字时,我的父亲喜极而泣。”

性格外向、幽默的Khan毕业之后全身心地投入到凯内马诊所的工作中去,该诊所地处贸易繁华地带,是拥有13万人口的钻石交易之乡。Khan妻子抱怨他只一心放在照料病患的工作中,而与其离婚。

当埃博拉来袭之时,Khan将诊所平房改建成埃博拉治疗中心,外面临时搭建一个篷布病房安置有三排50个床位。在没有治愈手段、缺医少药的条件下,医生们仅能简单地维持患者体液平衡,及预防患者在埃博拉病毒破坏免疫系统时避免感染上其他疾病。

虽然Khan也担心生命安全问题,但他拒绝放弃这家人手不足的诊所,即使在护士也相继倒下之时也没有放弃。他曾对医学院的朋友James Russel说过,“如果我离开了,那么谁来接任我的工作继续战斗下去。”

中非疫情持续了将近6-8周时间,所以当感染浪潮在疫情早期有消退之势时,许多人认为最糟糕的时期已经过去。但事实证明,这仅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而已,许多病患家属藏匿感染家人,而不选择去医院就诊,并将医院视作一个死亡陷阱。随后,爆发的大规模第二波感染浪潮冲击得当地政府和国际援助机构猝不及防。

Khan要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就是来自当地居民的抵制,他们被“全副武装”身着白色防护衣、头戴面具的医疗人员吓坏了。当地人被医疗机构“吃人”的谣言激怒了,涌入凯内马医院破坏医疗设施。几名病患逃逸出去,于是病毒播散得范围更加难以控制。

沮丧的Khan在今年6月接受路透社记者采访时表示,“我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让人们接受并开始正视这种疾病。”

塞拉利昂发生感染第一人是当地称为“sowei”的人(部落巫师之类的治疗师),她声称拥有治愈埃博拉的力量,吸引了大量病患从几内亚慕名而来。此外,当地清洗尸体的旧习同样助长了病毒的播散。几名邻近城镇的妇女在sowei的葬礼上感染了病毒。

在三名资深护士相继不治身亡之后,诊所面临内外交困的窘境,原本就已人手不足的诊所随后接到了数个辞职申请和工作人员罢工。Khan每次进入病房之前,都要强迫性地对着一面镜子检查防护服是否穿戴完好,他曾戏称这面镜子就是监督他生命的“警察”。Khan曾坦言,“我也害怕自己会死去,我也同样珍视我自己的生命。”

Bausch是今年7月WHO派往凯内马协助培训医务人员的工作人员,他说当时见到Khan时就发现他已体力不支了。Bausch曾在2004年聘请Khan到凯内马诊所工作,但对那里工作人手短缺的现象很担忧,曾一度考虑是否关闭诊所。

Bausch表示,“对于外国援助人员来说,前往疫区工作可能仅是短短三个星期而已。但对Khan而言,却是搏命一般永无休止的工作。是个凡人终究会因此而感染病倒的。”

Khan的离世使塞拉利昂不足150人的小型医疗界震撼不已,对于这个世界上医患人数比例悬殊最大的国家之一,塞拉利昂失去了一个医疗界的中流砥柱。据WHO统计,塞拉利昂平均每45000个居民才拥有一名医生;相较之下,美国平均每410人就拥有一名医生。

该国其他资深医务人员相继离世,凯内马的医疗人员损失殆尽。Bausch说,“一旦这场噩梦结束了,这些国家中又有谁愿意接任救治出血热患者的工作?如果过去医护人员要做到这一点就很难,那么现如今就会变得更加艰难。”